“那麼,你現在是否能聽我說,也就是,我和你都不屬于這個世界,最終是要回去的。你……想起來了嗎?”我背對着他說,我不敢面對他。
“是的,我明白了!”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回自己的世界。你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要送你回去!”
我轉過身,面對我的是一把匕首。
沃裡斯不是真的1明白,他要殺我。
“是的!我要殺你!”他拿着匕首大喊道,他本不需要這麼大聲音的。
我心裡卻沒有一絲驚訝。
在這個關頭,我開始觀察起自己的心來了。我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劇情完全的無能為力。我在這裡10年,沒有想到任何有用的方法,沒有起到一點積極作用。
不如就這樣算了。
讓他把我殺了,反正,我也不會太疼,對不對?
我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沃裡斯的手在顫|抖,他的眼睛胡亂打轉。
“需要我主動走過去嗎?”
“你到底是什麼惡魔!——”他聲嘶力竭地喊着,彎下了腰,好像手上的匕首把他壓得站不住了似的。
他又直起腰來,這次我閉上了眼。
在黑暗中,我期待着一切的結束,我告訴自己,我放棄了。我真的做不好,也許這裡的我死了,就可以離開。就可以……
一個場景浮現在黑暗中,阿爾伯特正在一輛坦克邊的沙地上休息,坐在坦克下方的一塊陰影裡。赫林拿出一盒罐頭和一壺水,阿爾伯特拿出軍用匕首開罐頭,罐頭蓋子邊緣尖銳的毛邊劃傷了他的手指。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開罐頭劃傷手指,隻有另一個人才會這樣笨拙。當然,那個人是我。
“以前的世界我從來沒有開過這種罐頭,必須用刀子或專門的開罐器,鐵皮蓋子撕開後那麼鋒利。吃個東西像造機器那麼複雜。”我這樣抱怨。
“那不是鐵,是錫。”阿爾伯特一邊糾正我,一邊阻止我吮吸手指,讓我用酒精消毒。然後接過罐頭,輕輕巧巧把蓋子揭開。
在坦克投下的一小片陰涼裡,他呆呆地注視着自己手指上緩緩滲出的一大滴血,把手指放進嘴巴裡。
我聽到他叫我的名字,不是他嘴唇發出的聲音,是來自他的心。
這個聲音帶來一陣顫動,使我暫時離開了幻境裡的混亂和悲傷。我的意識脫離了一點點。
就這一個細微的空隙,一陣靈感的風強烈襲來。大片大片的覺知,像冬天從門縫裡擠進來的風,吹開了緊閉的思維之門。
不,不可以放棄。
我真切地感受到,如果我在幻境裡放棄了,即使是死了也不會離開。我會在這個幻境裡繼續“輪回”,不知多久。
而且,靈感告訴我,我并沒有完全失敗。沃裡斯在這個幻境裡覺察到了納|粹的殘酷,這為他以後更多的覺醒埋下了種子。
而我的行動也依然有希望,還有可能去喚醒他。
有一個很小的機會,可以一試。
機會很細小,就像一根鋼絲,走上去需要冒險。這是難免的,如果我有時間慢慢來,也許有另一種方案,但是,但是,如果像上次一樣,繼續在幻境中生活,等待下一個機會窗口,我們不知還要在金字塔中耽誤多久。
也許太久了,我們的肉躰會死掉,也說不定!
阿爾伯特還在等我,我沒有時間猶豫。
那個小小的機會窗口,就在那裡,發着細微的光。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明,這道光提供給我當下每一個瞬間的指令。
我不知道它通向哪裡,但是這個瞬間要做什麼卻清晰無比。
不要害怕,隻要跟随當下最純淨的意願。
這個意願不是源于“小我”,不是局限在“沃裡斯幻境”中的“工|具|人”西貝爾,而是源于那個飄浮在深空中的、更大的我。
她擁有視野,看得更清楚。知道一切要怎麼辦。
這一次,意願那麼清晰,不像以前那樣,想法傳達給西貝爾後總是受到扭曲,結果就變得不可控制。
這一次不會,絕對不會。我清清楚楚感覺到純粹的意願,不受幹擾的意願指示我機會窗口在哪裡。
我向它邁進了一大步。
這一步使我靠近了沃裡斯,看起來就像他要刺我。刀子在我左臂外側劃過,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因為他握刀的手并不是那麼用力。
接着,純淨的意願來到雙臂,我再向前一步,用力伸出兩條手,一把将沃裡斯推到了床上。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右手的刀掉在地上。
到這時,我背對着窗戶。
一聲槍響,玻璃碎裂的聲音。
哪裡?我去尋找,門還是關着的。沃裡斯看着我,我低下頭,發現左胸口在出血。
後背一陣疼痛。但并不重,隻感覺冷嗖嗖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逸出,像熱氣球破了個洞。
我站立不穩,倒在了床邊。
這時我看到窗戶破了。在隻有破洞的空間裡,雷德還舉着槍,表情震驚。隻一秒鐘,他從窗口消失了。
我不讓他跟上來,他到了對面的樓上想看着我,大約看到了沃裡斯拿刀威脅我,來不及趕過來,就直接開了槍。
沃裡斯躲着我,縮在床頭。
“你知道他會開槍嗎?”他怔怔地問。
我知道嗎?也許。我隻是做了意願告訴我的事。
我對沃裡斯說:“我告訴過你,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的目的,是幫助你離開。但是一開始并沒有找到方法,不但沒有把你叫醒,反而引起了更多誤會。可你必須記住,你的本體在金字塔中啟蒙,你同樣不屬于這裡。”
“你之前告訴我破除幻境的關鍵,其實不是那麼正确。你說,不要在意幻境裡的人物,隻要能破除幻境就可以随意行動,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在關鍵時刻是需要勇敢,但是在幻境日常中,還是不要随意傷害他人,否則對方的情緒負擔就會糾纏我們,讓我們在這個世界裡迷失。你懂嗎?我一開始就是不明白這個點,所以做了很多不考慮後果的事,才讓你和文森的關系變得複雜,也幹擾了自己的心。”
“牽挂使我們留在一個世界。這句話有好幾層含義,其中一層,就是我們之前明白的,要讓自己不迷失,就要在現實世界中有所留戀,就像有一根線,将我們系在現實世界,不會完全忘記自我。”就像我在幻境中想要放棄時,對阿爾伯特的牽挂讓我清醒一樣。
“可它還有另一層含義。就是糾纏也會把我們困在一個地方。這種糾纏也包括與幻境人物的互動。我傷害了這裡的人,不尊重哪怕一個虛拟的生命,這份無知也會帶來糾纏,困住我。而你也是同樣,因為沉浸在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中,越來越忘記了原本的自我。”
一滴眼淚從沃裡斯眼睛裡滑出,他的眼神也被眼淚所洗刷,變得越來越清明。
“對不起,我想起來了。謝謝你,西貝爾。”
一聲巨響,雷德破門而入,他先跑到床邊,一腳踢開了地上的匕首。
沃裡斯動也不動,他看着我。
“我們可以離開了。”他微笑着說。
夢境松動,四周變得模糊。但在一片模糊中,雷德的目光卻仍舊清楚可見。
之前還在沃裡斯眼中的瘋狂神情,現在來到了雷德眼中,那裡充滿了自責、懊悔和……仇恨。
雖然隻是幻境的雷德,但畢竟也是真實雷德的影子。我還有時間嗎?
這樣的想法使時間停止,隻那麼兩秒鐘,我的意識還留在這裡。
“雷德,你要記住。我不屬于這裡。對我來說,生與死并不重要,做該做的事才重要。”
以前,我不在意幻境中任何人的感受,但現在不一樣了。如果有一點可能性,能消除幻境中身邊人的仇恨,哪怕隻是帶來一絲幻境中的平安,我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