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是問對了!”他說,“你不知道,為了學這個琴,我專門研究過他們常唱的一些歌。有一些是從魯米的詩歌改編而來的。魯米是他們的創始者,一個偉大的神秘主義詩人。這一首是他關于死亡的一首歌。”
“可是聽起來并不悲傷。”
“對,因為魯米認為死亡是一場慶典。歌詞中唱的是:我并不在這塵世,我隻是過客。死亡與離去毫無關系。太陽落下,月亮落下,我不曾離去。死亡與離去毫無關系。”
老人不斷重複的那一句,不用說我也明白,就是“死亡與離去毫無關系”。
我明白了今天此行的意義,明白了為什麼那隻小貓把我引到這裡。
音樂結束了,他們沒有在地上放收費的盒子或容器,我把剛買的頭巾雙手遞了過去,裡面還夾了一些裡拉。老人沒有拒絕,從脖子上拿下一個簡單的項鍊,遞給了我。
項鍊是紅藍雙色的棉線穿着一些木珠子,珠子中間有幾個小小的方形銀環。最下面是一個梨形的木墜。墜子的木頭磨得十分光滑。琴旁邊還有個镂空的小金屬球,發出香味。
老人又唱了幾首歌,一行人收拾東西離開了。四下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
“我們很幸運,周圍人都說好些時候沒看到有蘇菲舞者來這裡了。”弗拉維奧說,“他們還說,老人給你的禮物肯定是神的意願。”
如果換作平時,我準會嘲笑這類說法。
我曾經問魯絲,她的祈禱是否有回應。她沒有答案。
但我的,似乎有了回應。
我曾内心發出願望,希望得到父親的消息。
現在,父親通過陌生人向我傳達:
“死亡與離去毫無關系。”
後來雷德悄聲對我說:“那個項鍊,您不用太當真,小球裡裝的是乳香,這種裝飾品在周圍随便哪個店裡都有賣。”
“不要聽他的,”弗拉維奧說,幫我把項鍊戴上,“珍貴的事物不在于它的金錢價值,不要貶低這個别緻的小玩意,讓女士掃興。”
雷德翻了他一眼,沒說話。跟了海因裡希那麼久,他好像并沒有受到很多影響,仍舊很“唯物”。
回到我們的住處,弗拉維奧催促雷德先上樓,我想問雷德要點錢,把頭巾的錢還給弗拉維奧。他臉一拉:“我絕對不要我的公主的半個錢币,你這幾個小時的陪伴,已經讓我終生都欠你的債。”
他眼神專注,語氣真摯,雖然聽起來有些誇張,但也算不上冒犯。
“那麼我回去了,改天見。”我走上兩級台階,向他揮手。
他站在下面,擡起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尖,虛空吻了一下。我有些尴尬,把手抽|出來。
他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眼裡帶着傾慕:“為什麼躲避呢?每個男人見到公主都應該如此。”
來到嘴邊的反駁的話咽了回去,他把自己行為解釋為“每個男人都應該”,也不好否定。
“再見吧。”我說。
“明天。”
“不一定哪天有空,你明天——”
“我明天肯定來,我是說,無論你出不出門。”他打斷我,“你父親去世了,但是你周圍的男人沒一個可以體貼女孩子的心情。他們不知道一個姑娘失去了親人,身處異鄉,需要一個好朋友聊聊天,帶着她吃吃玩玩。剛好,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靠近了些,眼裡流露出憐愛:“沒必要總是保持情緒穩定,你隻是個美麗的女孩子,不要什麼事都逞強。現在有我在這裡,你回到女孩子該有的樣子,脆弱一點。”
這些話是很體貼人的,但我卻沒有感動,反而一顆心在退縮、排斥。
我想,我還是不習慣弗拉維奧的熱情奔放,他這樣的人,有一分的好感,會表現出十分。
我是那種即使有十分的感情,也隻表現出一、二分的人。
就像“那個人”,我心裡說。
夏天的晚風帶來一絲回憶。我的思緒回到過去,回到了和他初見的那一年夏天。
他問我索要夾着照片的《歌德選集》,可見我遲鈍不悟,他失笑的樣子,一邊看着我,一邊輕輕取出照片還給了我。
他遞給我日記本,一再強調那不算禮物。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那故做平淡的語氣背後,是害怕我不願收下的忐忑。
……
夜空中的星星們争相閃爍,每一顆都提醒我一件他的點滴小事。這些回憶清亮而晶瑩,彙成一股溫柔的泉,在我心底流動。
我們是同樣的人,哪怕懷着強烈的情感,也隻是表現得平常。這不是冷漠,而是因為過于認真,認真到,普通人不會理解這份執著,也不願意承擔同樣的沉重,所以甯願示人以冷漠。
“你……沒有在聽我說話?”弗拉維奧停了下來,有點自尊心受損,他歎了口氣,“我似乎碰上了一位與衆不同的姑娘,她神秘而遙遠,眼睛像寒冰一樣清澈,又帶着遠古的魔法。”
“不好意思,想起了别的事。”
再說,我也不喜歡他刻意把我塑造成需要依賴别人的藤蘿。誰說“脆弱”就是我“該有的樣子”?但解釋這些,這個年代的其他男人通常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