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這樣稱呼,喚姓氏而不是代号。
我這才回頭,有個人站在那,背後的夕陽把他長大的黑影投在地上。我看不清他的臉,憑直覺認出他是海因裡希。
這是頭一次我看見他,心裡反而松了口氣。
伯格曼走過來,“埃德斯坦小姐,跟我出去吧。您可以走了。”
“啊!”霍恩嘉特雙手按住胸口,歡呼了一聲。
我沒有動,手裡的線還有最後一點沒有縫完,我把針迅速穿了幾個來回。
“跟我來好嗎,希拇萊先生在找您!求您了!”
“您怕什麼啊?”我發現伯格曼越急,我越想穩當一點,很坦然地把最後一個結打好,又揀了身上的線頭,這才站起身。
走到門口,海因裡希說:“沒想到您這麼認真負責,在這兒做事,也有頭有尾的。”
雖然是諷刺,但今天聽來絲毫不覺得刺耳。我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說:“您該用護膚品了,都曬蛻皮了。在外面的考察環境,好像比這裡壞多了。”
他瞪了我一眼。雷德站在他身後,用眼睛笑着。我也向他點頭。
伯格曼領我到她辦公室,清點了物品。我要換衣服時,她還離開屋子,讓我自己一個人呆着。辦公室沒看到我的包,我打開門,發現伯格曼不見了,黨衛軍看守帶着我們往外走。不少女工都站在大廳門口看我們。
海因裡希大闊步向門口走。
“等等,”我喊道,“我的包沒找到。”
“裡面有東西嗎?沒東西就不要了!”海因裡希不耐煩道。
“什麼樣的包?”雷德馬上問,“是不是一個綠色的?”
我點了頭,雷德幾步跑到我們住宿的屋子,從裡面不知哪裡揪出了伯格曼,懷裡還抱着我的包,難道剛才她是想藏起來嗎?
雷德從她手裡把包拉過來,遞給了我。
“我想跟她說幾句話。”我說。
“是應該教訓她。”雷德說。
我忽然有了個主意。我走到伯格曼面前,她先退了一步,好像怕我做什麼,然後說話了:“您還不回家嗎?您看,您的頭發也該洗了。”
這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留長頭發。因為留頭發就要洗澡,否則就會生跳蚤。要是再熬幾天,我估計就得剪頭發了。
“我見過您給家裡打電話,”我說,“您還告訴自己孩子,要和同學和睦相處,這說明您是個有愛心的人。”
“是啊。”她不明所以地點頭。
“我還見過您給家裡寫信,上面的地址……我還記得。”我慢慢地說。
她打了一個激靈,瞪大眼睛看着我,“不可能!我沒有當過您的面寫信!”
“别人告訴我的,凱撒街。而且您有個弟兄在東線,在武裝黨衛軍的擲彈兵師。您的孩子,在文理學院上4年級,他學習很吃力,似乎無法融|入正常人。想當兵,但是無論同學和老師都羞辱他,說他什麼也做不成。”信息越來越順暢,最初我隻是聽人說伯格曼的家在“凱撒街”,但一旦說出來,後面的信息開始自動出來。
她捂着胸口、嘴巴一張一張的,像悶熱的雨前,池塘裡浮到水面張口呼吸的魚。
我把手裡的包遞給了她,她雙手拍着,身子後退,好像躲開一塊火炭。我拉住她的胳膊,把包塞給她,又從布袋裡拿出一面小鏡子,“鏡子背面是銀質的,也算有些價值。您照顧一下518,還有103。”
“好!我會的!”伯格曼答應着,反複看我,确認包是我直接遞給她的。
霍恩嘉特站在門口,含着眼淚,我過去時她擁抱了我,“你真幸運,他是你什麼人?看起來是個好人。”
“那是父親的朋友。”
霍恩嘉特真善良,看誰都是好人。不過這一次,我覺得她說得也不算錯。
“哦,那真好!等我出去了,可以去找你嗎?”
“威廉草地街55号,還記得我名字嗎?我昨天晚上告訴過你。”
“是的,是的,西貝兒·埃德斯坦。”
我點頭,向裡望去,“103呢?我也可以給她寫信。”
霍恩嘉特跑進去把103拉出來,“610要走了,她叫西貝爾,你快告訴她你的名字。”
103看了我好一會,重新變得像不認識一樣,“我沒有名字。”她僵硬地說,甩開霍恩嘉特的手,返回去坐在縫紉機前,使勁踩着踏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