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無情嗎?
在心裡,一片岩石嶙峋的莽原上,有一道荊棘的牆橫跨整個視野。越過這道牆,那邊就是一片情感的海洋,那裡的每一道海浪,都熾熱得足以灼燒我的靈魂。
海鳥從腳下起飛,沖過隔牆,往荊棘的那一側飛去。
我的胸口竟輕微疼痛,一個聲音從牆的另一側傳來。
“阿爾伯特,我想見你。”這個聲音說。
第一片黃葉落下時,他給我寫了信。現在,樹葉已經落了一萬片,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想見你。”對着一個小小噴泉,我說出了這句話。心口的痛感減輕。原來壓抑内心,是會痛苦的。
雨絲越織越密,水滴從額頭淌下。
一隻雲雀飛來,停在噴泉頂端,但很快被遠處的車聲驚走。天快黑了,雪亮的燈光一晃,我下意識向旁邊讓開。
轎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希爾德向我大聲道:“西貝爾!我想起來了,你還有一篇感想沒交。”
“那天你不在,我直接交給政務老師了。”
“好吧。下次還給我。——走啦!”希爾德發出命令,但是車卻沒有動,一個軍官從車上下來,打開傘,撐到了我頭頂。
“阿爾伯特?”
“施特恩少校!”
我和希爾德同時叫道。但她的聲音馬上截住了,她大約明白我和阿爾伯特是認識的。
阿爾伯特向我微笑,我也向他微笑。
這算是,心想事成嗎?或者,我早該猜到科雷格的朋友就是他。
他轉過去對開車的科雷格說,“把車開到前面第三個路口等我。我很快過去。”
“我送你回家。”他說,袖扣在車燈下劃出一道亮光。
“你知道我家?”我問,話音未落,發現兩人誰也沒有用“您”。那麼,就這樣吧,不用抗拒自己,挺好的。
“是的,一直想去找你,但是前一陣去了趟法國,昨天剛回來。”
我仰頭看着他,“我給你學院寫信,他們說你培訓結束去了參謀部。我給參謀部寫信,但是沒有回音——”自己語氣裡竟憑空多出幾分委屈,真是的。
他用比剛才更輕的聲音,好像哄孩子一樣說,“我知道,朋友幫我把信轉到了法國,但是我收到時已經過了好多天,而且也打算回來一趟,所以沒有回信,怕你再寫過去。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低下頭。誰會收到你的信馬上就回,誰又擔心你了?
嘴角悄悄彎起來。心裡開出一大片矢車菊。
他把傘換到左手,右臂伸長,攬了一下我的肩膀,讓我靠近。
我身體僵硬了。
“到傘下一點,别淋濕了。”他很規矩地說。
我抿着嘴,專心走路。有一回偷眼看他,卻碰上了他的注視。趕緊垂下眼睛。
他不會剛剛一直在看我吧?
雨點打在傘面上,聲音這樣好聽。
路口,綠燈快結束了。我率先跑過去,穿過雨幕,在路對面等他。他愣了一下,含笑跑過來,重新給我打上傘。
心中又響起竊竊細語。
“我想在這漫雨裡走到大地的盡頭。”它說。
“我想記住這短短的幾分鐘路途,這幾秒對視,這當下的一瞬。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個世界了,它們也将是我一生最美的回憶。”它說。
“是這裡吧?”他停下來。
怎麼就——到家了?
看了又看,确實是我家。要不是他提醒,我連家門都錯過了?!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他咳嗽了一聲,很可能在笑我。
父親還沒回來。他收了傘,傘尖的水滴在他靴子邊流出一片水迹。
“我明天又要走了,還是去法國。”
我雙手互相扭着,不知該說什麼。他的朋友還在等他聚會,我也不能留他坐一會兒。
“那的電話不能私用。等一切安頓下來,就給你寫信。——你會回信的,是不是?”他的微笑不變。
我點點頭,心中狂跳。
“那我走了?”他走進雨裡,傘合着拿在手裡。
“打上傘,雨很大了。”我向他說。
“不用,”他在雨中回身,大聲說:“等我給你寫信!”
他大步在雨中跑遠,任雨滴肆意打在他頭上、背上。
這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