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說那麼多,他隻在意這一點。
“感覺吧,”桐花不在意的笑笑,“一種被長久打壓總想掙脫什麼的感覺,我在很多人身上見過。”
薛慎沉默。
其實很多時候,薛慎都更希望自己是先太子的庶子,隻要不從母妃的肚子裡出來,其他任何身份的女人都可以,哪怕是宮女舞姬都好。
可偏偏,他确實是先太子的嫡幼子,被太子妃懷胎十月費力生下。
他的親生母親,有時候視他為心愛之人的遺腹子,但更多時候,她視他為累贅與仇敵。
她越為自己那份愛着魔,就越無法釋懷同心愛之人在皇陵殉情而死的先太子,那樣的她,強烈的憎恨着自己的愛慕之人,也憎恨着流着這身血脈的薛慎。
有些人是越瘋越狡猾的,他的母妃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有着在所有人面前堪稱完美的僞裝與面具,這份完美,讓薛慎在尚且孱弱的幼年時代吃足了苦頭。
同樣的,薛慎也深深的厭惡着和他母妃相似的女人。
這份厭惡甚至無關于對方做了什麼,隻要對方愛慕他的模樣和母妃有一星半點兒的相似,他就不可避免的會産生反感之情。
想到這,他看了身旁的姑娘一眼,同樣是愛慕他,身邊這個人居然一次都沒讓他想起母妃癫狂惡心的模樣,也是稀奇。
所以,稀奇小姐果然不一般。
***
兩日後,桐花帶着幾個随從啟程去往婺城。
城外鳳凰山的山道上,程老爺子前來送行順便給人送藥。
“藥材我都準備好了,到了地方你看着安排,婺城那邊你悠着點,别出什麼岔子。”老爺子道,“你那個心肝寶貝的車夫護衛我已經讓人送下山,至于他人會不會老老實實的呆在别莊裡,我就不能保證了。”
“不用管他,您替我守好家就行了。”桐花道,“我這趟出門幹票大的,順便給大家松松筋骨,賺錢練兵兩不誤。”
“真是山寨寨主當久了,好好的一個小姑娘一身匪氣,”老爺子搖頭歎息,“我别的也不求,隻求你這趟出門别搞得太過火,省得那群小子們野了心,以後不好管。”
桐花心說,土匪不野還有什麼搞頭,他們又不是州軍那群酒囊飯袋,練兵這麼久,從前那些小打小鬧已經不能滿足大家的胃口,這些私軍也是時候拉出來見見血了。
雖然不是真正上戰場,但真刀真槍的打上幾場,想必會有脫胎換骨之效。
從熙城出發,走水路南下,等到達婺城之時,已經是隔天夜裡。
桐花帶着人進入城中的蓮花巷子,不出意外在酒肆後頭獨門獨戶的小院前看到了熟悉的記号。
院中擺着幾個練武的木樁,正廳中坐着幾個正在吵吵嚷嚷的人,桐花甩了個匕首進去,被最先蹦起來的蕭庭攔下。
“阿姐,你總算來了,可等死我們了!”
“給你們帶了些酒菜,”桐花身後的随從将手中拎着的食盒和油紙包擺滿了圓桌,她擡手指了指蕭庭,目光不善,“這次偷跑的賬我先記着,等料理完眼前這樁買賣,咱們再算後賬。”
聞言,蕭庭沒忍住打了個顫,立刻眼巴巴的跑到桐花跟前出聲讨饒,“好阿姐,是我錯了,我這不是想着自己學有所成,想和阿姐一起好好做家裡的買賣嗎?”
圓桌旁邊幾人一邊瞧蕭庭的笑話一邊搶着吃肉,動作快得似乎生怕蕭庭回過神來沾上一點兒。
桐花看着尚且無知無覺的弟弟,心中忍笑,這臭小子,還是不長記性,顧此失彼,不抓緊時間把眼前的肉吃到嘴,恐怕他那些叔伯兄弟連個肉渣都不會給他留。
蕭庭圍在自家姐姐身邊團團轉,又是求饒認錯又是說好話,最後終于哄得桐花露了一個笑臉。
至此,蕭庭才算是松了口氣,然後在看到就差空無一物的圓桌時,神情瞬間垮下來,“你們這些混球兒,居然一點兒都不給我留!實在是太過分了!”
桐花拍拍弟弟的肩膀,将一個油紙包遞過去,蕭庭頓時樂得牙不見眼,等看到裡面是自己最喜歡吃的醬牛肉,眼睛更是亮得出奇。
“小寨主,你差人送過來的信咱們都看過了,”名為魯甲的中年漢子道,“婺城這邊,長平郡王車駕前來的消息早就傳遍城裡城外,不管放出這路消息的人是誰,恐怕都不安好心。”
“天高皇帝遠,長平郡王既然是奔着抄人家業來的,管他是皇子鳳孫還是先太子血脈,擋人财路毀人前途者,都得死。”桐花語調淡淡,“正好梁州民亂,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動手時機了。”
“阿姐說得對,現在确實是最好的刺殺時機,就是不知道動手的都有哪些人,畢竟換做是我,也會忍不住動手的。”蕭庭道。
“是誰動手不要緊,重要的是,動手的人,都得死。”桐花笑看向周圍的兄弟,“畢竟,郡王财大氣粗,拿錢買命,我們這些人收了黃金,總得讓買家滿意。”
“黃金可是好東西,”蕭庭搓手,好好一個俊秀少年,笑得和身邊那些中年大漢一樣油膩,“阿姐,我們何時動手?”
桐花從懷裡掏出一張輿圖,在那些彎彎曲曲的山川河流線條裡,點中了一個與懸崖毗鄰的半面山谷,“鹧鸪山夾道。”
“這裡是出入婺城的必經之地,對方若是要對郡王的車駕動手,這裡是最合适埋伏的地方,夾道狹長,護衛車馬不好擺開陣仗,最适合刺客動手,也不容易有漏網之魚。”
“除此之外,再沒有比這處更适合動手的地方,對方隻要想斬草除根,必定要在此處設伏。”
衆人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早些動手!”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時候讓家裡的私軍出來遛一遛了。”
三日後的晚上,冷涼安靜的秋夜,婺城外的鹧鸪山處,一行打着郡王旗号的豪華車馬隊伍緩緩行進。
城中絲竹歌舞之聲在坊間傳開時,山下的夾道處騎着馬的護衛也正在催促車隊前進。
“都打起精神來,殿下的車隊馬上要進城了,動作快點,抓緊時間,不要誤了殿下大事!”
安靜的山谷被車馬聲和嘈雜男聲充斥着,塵土飛揚間,催促車隊前進的護衛隊長恨鐵不成鋼的看着神色疲憊的車夫護衛與侍從們,目光在始終平靜的周遭掃過,神色略微安心了一些。
隻是,這份安心還未持續多久,就被一支突然破空襲向郡王馬車的利箭打破。
“敵襲!敵襲!保護殿下!”
渾厚的高聲嘶吼伴随着車馬嘶鳴聲與人群慌亂聲,徹底炸醒了這個原本尚算安靜的夜晚。
半面山谷裡突然就從兩側湧出來無數身穿黑衣的刺客,密密麻麻的将車隊圍了個嚴嚴實實,雙方甫一接觸,就有無數血光綻出,足見雙方對陣兇猛。
被刺客不斷壓制縮小的包圍圈裡,屬于郡王的車隊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被衆人護在中間的馬車巋然不動,紮滿了刺客們射出的長箭。
“阿姐,該我們動手了吧。”懸崖中間的山壁之上,蕭庭興奮到抖腿的聲音裡,盡是摩拳擦掌的激動與躍躍欲試。
桐花擡手,點燃身邊的火把,發出号令,“格殺勿論!”
話音落,山壁間陡然亮起無數火把,燃燒的火色長箭宛如秋雨墜下,盡數朝着刺客傾瀉。
“中計了!”注意到這一幕的黑衣刺客中,有人驚駭出聲。
隻是,此時再想逃已經為時已晚,夾道另一側後路被新出現的一路人馬包抄,山壁上躍下無數養精蓄銳許久的精悍士兵,很快,山谷中徹底成為一面倒絞殺刺客的戰場。
當蕭庭的刀輕輕松松斬落一顆人頭時,出手是與俊秀外表截然不同的熟練與老辣,“阿姐,你看我的武藝和本事,一點都不辜負你的教導!”
手持長槍站在崖壁之上的桐花,目光掃過整個戰場,最後視線定格在了頭頂處高高的懸崖之上。
懸崖頂端過高且過度狹窄,既不适合設伏也無法安排滾石,但卻是縱觀全局的最佳視角。
不出意外的話,和她約定交易的長平郡王屬下或者本人,此時正在那裡觀戰。
戰場之上,沈家蓄養多年的私軍一朝被放出,此時正殺得興起,戰力和今夜前來偷襲的刺客相比高出不止一籌。
高且黑的懸崖上,從頭到尾旁觀了今日這場交鋒的薛慎,身披玄甲坐于馬上,神色平靜的看着山下的戰場,身姿凜冽眉眼清冷如畫。
“殿下,沈氏私軍,戰力不俗。”身後觀察許久的幕僚感歎道,“此等強兵悍将,萬不可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