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山寨,不如說是小型軍隊的屯田駐紮據點,親眼看到眼前這一幕,薛慎終于明白,為何老師和幕僚說他應當親自北上一趟了。
僅僅一個小小的鳳凰山就卧虎藏龍,他确實不應該在大業未成之前生出以管窺天之心。
校場之上,桐花挽了個漂亮槍花,将長槍放回兵器架,她理了理身上的襦裙,姿态從容的拍去灰塵後,這才慢條斯理的朝着樹下金相玉質的年輕公子走去。
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薛慎,看着昏倒前毫不客氣揚言要将自己擄上山以報救命之恩的漂亮女山匪,眼神微動。
“距離慎公子昏厥已經足足一日,我還以為你得再睡上些時間才能醒來。”
桐花笑意盈盈上前,和之前悍然擄人的姿态不同,此時的她端的是一副弱質淑女模樣,“畢竟,公子這又是受傷又是中毒的,身嬌體弱的多愁多病身,要是沒個好大夫救命,估摸着沒幾年時間好活。”
果真是鳳凰山上稱王稱霸的女土匪,外表看着再像富貴人家的小姐,這一開口就露了幾分石破天驚之勢。
至少,薛慎活了這麼多年,還未曾聽過誰在他面前直言他沒多長時間好活的話。
看着眼前這無論行事還是話語都格外直接坦蕩的姑娘,薛慎覺得自己很難維持住平日裡那套客氣面孔與禮節,他默了默,到底還是咽下了虛僞寒暄的客套話,接了對方的話茬。
“小寨主言辭過于犀利,”薛慎輕聲道,“有些讓人難以招架。”
“難以招架?”桐花笑道,“意思是難以應付和承受,慎公子,雖說我一眼相中你做我的壓寨小夫君,對你有幾分心儀,但目前倒也不至于威逼你屈從于我。”
以薛慎這副相貌,自小到大從不少女子愛慕,但真要說起來,如眼前這位一般的,也絕無僅有。
對方行事坦蕩又霸道,被他拒絕以身相許後二話不說就擄人上山,目的如此明确,行事如此恣意,卻難得的居然未惹他反感,在薛慎心裡當真是少見且稀奇。
現在,這位稀奇小姐更是直白的問他,“慎公子,若是我告訴你,你身上那份奇毒唯有我寨子裡的大夫才能解,救命之恩在前,性命威脅在後,如今我再問一遍,你願不願意對我以身相許,做本寨主的壓寨小夫君?”
身上這樁奇毒早已困擾薛慎多年,為此他遍尋天下名醫不得解,平日裡他最厭煩有人拿他的身體說事,更遑論是威脅與利誘。
他目光深深的看了桐花一眼,面上與眼神裡俱是明明白白的不悅,“謝過小寨主的好意,但我的答案一如之前,還是不願。”
桐花笑吟吟的看着他,半分不見被拒絕的惱怒,隻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唐突了。”
下一瞬,她聲調柔了些許,好似哄人一般溫聲道,“以身相許雖然不成,但人該救還是得救的,就是公子得付出點代價,畢竟,用老頭子的話來說,你這條命救起來貴得很。”
“拿錢換命,不知道慎公子願不願意?”
錢?性命面前,錢财這種東西可以說是無足輕重,不怕對方獅子大開口,就怕有錢也救不了命。
薛慎自然是不缺錢的,也不介意拿錢出來試探一下對方這番話的真假,因此,他直接問了,“小寨主需要多少錢财?”
“不是我需要多少,而是給你治病解毒的大夫需要多少,”桐花笑道,“畢竟我又不擅醫術,還輪不到我替公子解憂救急。”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以公子如今這副千瘡百孔的身體,真救起來必然不是一筆小數目,公子需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我明白。”薛慎道,“隻是在此之前,我能否和大夫先見上一面?”
“這個沒問題。”桐花道,“但是老爺子今天看藥材去了,估摸着回來差不多要到傍晚,等用過晚食之後,才能帶你去見他。”
“我可以等,”薛慎道,“多謝小寨主替我費心。”
“也算不上費心,”桐花笑眯眯的道,“慎公子花錢替自己治病救命,總好過我貼人貼錢又貼藥,那才叫費心又費力。”
言下之意,薛慎花錢把自己治好了,她正好坐收漁翁之利,白得一個壓寨小夫君。
薛慎難得的被哽了一下,心下生出兩分好笑與郁悶。
眼前這個姑娘,算盤打得當真精細,如果當真假如萬一有一日他和眼前這姑娘在一起了,那對方當真是做的一筆劃算生意,十足十一個精明狡猾的大奸商。
幸好,他們之間絕無可能。
秋日裡尚且綠蔭融融的樹下,桐花在石桌旁坐下,和自己一見鐘情的美人閑聊。
“之前追殺慎公子的幾人還關在地牢裡,你若是想去看他們,我寫一張手令給你,你随時可去探望,至于你的車夫和護衛,一個傷勢輕點,住在你後廂房,一個傷得重些,在老頭子的藥房裡住,你得空了也可以去看他們。”桐花一改之前的灑脫恣意,有些絮絮叨叨的道,“你現在飲食有忌諱,需要專門安排飯食,所以我撥了個廚娘給你……”
雖然清楚的知道人有千面,但對方突然變換态度,薛慎多少有些不太适應。
見狀,桐花忍不住笑了,“公子别怕也别擔心,我雖然對你一見鐘情,想讓你做我的壓寨小夫君,但還不到情根深種非君不可的地步,我對你這麼體貼細緻,純粹是這些年養弟弟養出來的習慣,所以,不用想太多。”
薛慎不傻,一下子就聽出了對方的話中之意,不用太擔心小寨主過于喜歡他,說不定對方隻是心血來潮逗人玩兒,而他恰逢其時罷了。
于是,他果真不再往心裡去,即便一段短短的閑聊裡他聽到“喜歡”這個詞不下五次。
饒是薛慎早有準備,還是沒忍住為對方這過于大膽的求愛擰眉,從前縱然有許多女子心儀他,也萬不及眼前這一個“過分”。
“承蒙小寨主厚愛,但在下真的無意于男女情愛。”薛慎道。
他來鳳凰山不是為了給眼前的漂亮姑娘做壓寨夫君的,對方僅憑一面之緣的好皮相就如此熱情,很難不讓人擔憂她這山寨的未來前途。
“怎麼這麼看着我?”桐花笑問,“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薛慎果真依言直說了,“小寨主貿貿然帶我上山,難道不擔心我來意不善心懷不軌嗎?”
“尤其是,我這張臉深得姑娘喜愛,若以男色設下美人計引誘姑娘,他日或許會給鳳凰山帶來滅頂之災也不無可能。”
薛慎說話的态度清清淡淡,但話語的内容卻一點也不客氣。
但此番提醒确實是實實在在的好意,桐花也是領情的。
她看着眼前這位因為相貌過于疏離清冷俊美無俦而顯得不似凡人的美貌公子,輕笑一聲道,“我直說了,不管慎公子是不是别有居心,我都不怕,若是你哪日真有本事掀了我的老巢,要麼我砍了仇人的腦袋祭天,要麼我對強者俯首稱臣。”
“慎公子,你覺得自己來日是哪個路數?”
薛慎覺得自己哪個都不是,但對方如此自信驕傲,多少有些讓他出乎意料。
他隻是看在對方手下的大夫或許有萬萬分之一可能替他解毒的份兒上多嘴兩句,至于這位小寨主的态度和應對,全然不再他的考量之内。
畢竟,他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眼前這個人未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