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三月初的江南水鄉,已經有了城外南山桃花遍地開的好風景。
南山上有座姻緣廟,在本地一向名氣不小,一到春日天暖時,就有無數年輕男女前去踏青并求姻緣。
在桐花聽到的傳說裡,據說南山是前朝一位公主買下來用于取悅心愛驸馬的地方,因為山上遍植青竹,十分切合驸馬的文人秉性。
後來驸馬為表情深,讓人在南山上種滿了桃花,用一首“桃夭”向公主傾訴心意,天長日久下來,公主與驸馬的恩愛情深就逐漸成為了人們津津樂道的佳話。
前朝覆滅到如今已經兩百多年,漫長的時光洗禮過後,隻留下了如今這樣一個美好傳說以及南山姻緣廟裡絡繹不絕的香客。
當然,還有山上那些終年不褪色的青青翠竹與每到春日勃勃綻放的鮮妍桃花。
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桐花總是有些不太适應江南這遍地是水的風貌,和她的家鄉密州相比,靈州這個地界,說是風景如畫也不為過。
站在南山上往下看,能看到縱橫水網與交錯河湖,也能看到街頭巷尾之間的小橋流水與古鎮小城。
她所居住的雞鳴巷在平安鎮的東北角,正臨着一條潺潺而過的溪流,每日早晨,她都要在溪邊打水,打完水之後,還會在河邊坐上一會兒,聽附近的嬸娘嫂子小媳婦們聊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瑣碎事。
當然,閑聊的前提是這些熱情的婦人們不要那麼關心她的親事。
每當話題延伸到這一處,她傾聽的興趣就會立刻消失,然後迅速避開大家的熱情追問或介紹,腿腳利落的跑回家,被老頭子絮絮叨叨的啰嗦一頓之後,趕着家裡的驢車出了鎮子去南山上運山泉水。
所以說,學醫的人毛病就是多,泡個茶非要什麼南山頂上的山泉水,說是清冽甘甜,延年益壽,好處多多,雖然桐花喝在嘴裡和井水泡的茶根本沒什麼差别。
每每這個時候,老頭子就要開口嘲諷她不識貨。
“你以為你每日裡喝的藥是用什麼水熬的?要真用水缸裡那些水,那都是糟蹋我那些好藥!”
所以,藥那麼苦還怪我自己水運得太勤快了?
桐花心裡腹诽,面上笑意卻不變,隻道,“今日我不想喝藥了,所以去南山汲水這事,就算了。”
“停藥?”老爺子眉一挑,神情瞬間兇巴巴起來,“你這個不孝女,今日你敢停藥,我就把你趕出家門!”
“趕出家門?”桐花笑着反駁他,“趕我出家門這件事,舍不得的人反正肯定不是我。”
“當年也不知道是誰在我的棺材前,哭着喊着叫寶妞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誰我不說。”
被提及當年糗事的人當即老臉一紅,惱羞成怒的趕人,“去去去,别在我面前礙眼,去練你的刀你的劍去,别閑着在這裡找事!”
“好,不找事,我去南山給你汲水去。”桐花戳了臉皮薄的老頭子一把就收手,神清氣爽的出了家門,趕着驢車去往南山。
路上車馬粼粼,正值春日踏青的好天氣,桐花哼着山間小調,間或看一眼路邊如詩如畫的春日景緻。
這已是她在靈州看到的第三個春日,雖說民風淳樸風景甚美,但她最愛的,還是她的老巢鳳凰山。
鳳凰山名字聽着響亮,但其實根本沒什麼特殊傳說與來頭,隻不過是一座平平無奇的普通山峰罷了,若說真有什麼特别的,大概就是地形特殊,山路上擺開陣勢一守,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這對于以鳳凰山作為老巢的山匪們而言,無疑是最好的優勢。
桐花從小在鳳凰山長大,說那裡是她的根也不為過,隻可惜如今她卻是暫時回不到老巢去的,按照老頭子的說法,靈州這裡更适合她休養,少說也得再待上幾年。
***
春日正好的南山上此時遊人如織,桐花将驢車停在山腳下,擡眼望去,這座不高不低的山紅綠相間,紅的是盛開的桃花,綠的是潇潇翠竹,猶如碧玉盤中盛粉色寶石,陽光下盈盈生輝惹人喜愛。
桐花拎着一個巨大的水桶沿着小路慢慢往山上走,偶爾遇到幾個同樣來取水的熟人,彼此之間也會互相打聲招呼。
“程姑娘,今兒又來給老大夫打水啦!”一個中年男人出聲招呼。
桐花笑着點點頭,“這不是少了那山泉水就煮不了茶熬不了藥嗎,少不得得給他老人家灌滿家裡那口水缸。”
“姑娘孝順!”不遠處有小夥子豎起一個大拇指,“就咱們這鎮裡村外的,能天天為着家裡人來這兒汲水的,頭一個當屬程姑娘。”
“閑着也是閑着,來山上就當散心了。”桐花說着,快走幾步往更上邊去了。
中年人瞅着前方那人的利落背影,和旁邊的小夥子感歎道,“看看,就程姑娘這幹活的架勢和力氣,誰家娶回去都是一個能興旺家宅的賢惠人。”
聞言,小夥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叔,這種事你當誰不知道啊,隻是鎮上村裡的媒婆們隻差跑斷了腿踩平了程家的門檻兒,人家程大夫是一個都看不上,這程姑娘對婚事也從不點頭,一切隻聽老大夫的,不然,那些嬸娘們哪裡舍得放過這條大魚?”
說起前幾年搬到雞鳴巷的程大夫和他的閨女,鎮上哪家人不在家裡說道上兩三句。
比如程大夫本人,醫術出衆不說,還是本縣縣太爺的座上賓,平日裡每逢節日還會在鎮上舉行義診,樂善好施薄有賢名,至于老大夫的閨女程姑娘,雖然不是令人驚豔的漂亮,但容貌也算不錯,性情爽朗幹活利落,家裡家外一把好手,外面同樣有不少年輕人喜歡。
難得的是,這位程姑娘還頗受那些平日裡不好惹的三姑六婆大姑娘小媳婦的喜愛,每每見到,都要拉上兩三句家常,其中有些人更是巴不得将人娶回家中做媳婦。
然而,可惜的是,雖然大家做媒的熱情極高,程老大夫卻極不買賬,有人上門說親就惹得對方好一頓發火,為此被攆出程家大門的媒婆和提親之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惹來不少怨怼。
這些鬧得難看的沖突後來全都是程姑娘一家家上門收尾的,若非她料理得好,饒是程老大夫醫術再出衆,在鎮上也過不了如今這麼惬意。
私底下有傳言說,程姑娘透露過,她本人是有婚約在身的,因為和之前那家沒有退親,所以才不好再行婚嫁。
因此,叔婆嬸娘們一提到如今依舊大齡未婚的程姑娘,私底下總要暗暗罵一句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前未婚夫耽誤人家姑娘再尋良緣。
來南山汲山泉水的人多,但能走到位置最為優越那一處泉眼的,唯有桐花。
離了衆人視線之後,她腳下輕點,施展輕功上了一處地勢險峻的懸崖邊緣,那裡橫着一條繩索,桐花将繩索上的小水桶提上來,開始一邊等一邊給大桶裡灌水。
因為泉眼細小出水慢,等待的功夫她就在一旁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