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巷子裡,從尾到首依次是楊貝芊、窦米家、譚叢。巷口兩家占地較大,庭院開闊,獨棟兩層小樓,當年譚家買了一棟,還有旁邊一棟空着。
牆瓦掩在樹蔭裡,就二樓乳白色陽台都比尋常家面積大了快兩倍。從下往上望去,幾棵花樹高出二樓,形狀各異的小花從高牆探出來。
雕花立柱均勻圍繞,整體構造清新不落俗套,門外青綠草坪,整齊的棕木圍欄。
在窦米小學低年級,窦永明拉着她小手,走進十一巷。
一老一少在大房子前停下,小窦米眼前一亮:“哇好漂亮的家!”
“喜歡吧。”窦永明笑吟吟地說:“等你爹再奮鬥二十年……”
小窦米滿懷期盼:“我們就能住進去嗎?”
窦永明殘忍地補充:“二十年後,你爹地也隻能買個儲藏間。”
小窦米:“……”
“看,那才是我們家。”窦永明手指指着旁邊,也就是譚叢的家。
雖然小一号,但也足夠富麗堂皇,小窦米心滿意足,嘴唇剛勾起,窦永明手指一劃,從譚叢家的老虎窗劃過去。
一路再劃,過了好幾個朱紅大門,她臉上的笑容不知該揚起還是放下。窦永明手指停在樹蔭深處。
“家在哪呢?”
父子倆走了好幾家,繁茂的樹擋住視線,小窦米還是沒找到。
“反正在十一巷。”老父親也瞧不見自家的一磚一瓦,最後丢出模棱兩可的話。
當年,窦永明立下條條框框的家規,勢必要将窦米撫養成人中龍鳳:“你老爹拼個儲藏室,你奮鬥奮鬥拼個一層樓,你下一代拼個二層樓,這不十一巷的小洋樓遲早是咱家。”
練踢腿的窦米聽聞未來藍圖,也樂得興奮笑了。
父女倆一臉沒出息的樣子,沉浸在幻想中笑得合不攏嘴。
窦米來之前,小賣部的阿亮過來傳話,說窦永明打來電話讓她回過去。
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猜到老窦準沒好事,窦米騎上自行車就去小賣部,果不其然,撥通電話後是窦永明那萬惡和憐愛交織的矛盾嗓音:
“米啊,你爹我廠裡有旅遊福利,嵩山少林寺兩日遊,爹報名了啊,那啥,你留個門爹中午吃完飯回去拿件衣服。”
窦米咬牙,想回嘴,老父親這是又要抛家棄女了,想都不要想。
電話那頭,踩縫紉機背景樂,窦永明的驢友傳來:“老窦,咱在廠裡報,上頭管着,你吃用都在費用裡了。帶上你練武的行頭就行。”
窦永明不滿地埋怨了一嘴:“我自個買盤纏才幾個錢,往廠裡交,指不定又要敲詐一筆。”
他想起還打着電話,提高了嗓門試圖蓋過縫紉機的聲音,喂了半天:“米啊,還在不?你爹下午走就不回去了,那什麼,看好家,東邊裡屋左上層倒數第三個櫃子的鐵盒裡的錢包裡有你生活費,夠你一周的了。吃好喝好!等你爹習武歸來——”
“嘟,嘟。”通話戛然而止,應該是窦永明那邊不小心摁到了。
窦米把聽筒放回去,對于老父親神龍不見首不見尾的操作習以為常,還好她生命力夠頑強,憑堅強意志活到十七。
挂了電話,阿亮嗑着瓜子瞧着她,聽筒漏音,他不想聽見都難,“窦叔又出遠門了?”
“嗯。”
“去我家吃面條吧。”
“多謝老兄,但我還想活着。”
“去,臭丫頭。”
窦米咧嘴一笑,抓了他一大把瓜子仁,蹬上自行車就跑。
“芊——芊——”
窦米在門外喊了幾嗓子,沒人應,她按照老套路,左右前後看看,退幾步,一個猛沖踩着腳下的箱子一躍,借力然後穩穩坐到牆頭上,按照往常,牆後也應有接應她下去能踩的東西。
不然太高,能狠狠摔成肉餅躺三周。
眼下,坐在牆上的窦米左顧右盼,下面空空如也,楊媽一定是清掃院子了,她不敢下去,趴在牆上,繼續喊:“芊芊,救命啊——”
澄澈晴空,中午的太陽火辣辣,樹枝上的葉片恹恹垂着,離樹杈很近,蟬鳴震耳欲聾,知了知了地叫。
遠處,兩個瘦高的少年站着林蔭下,陸一卿的手機沒電關機,他郁悶地塞回兜裡,一擡頭,猛地看見一個什麼東西翻過去了。
“卧槽,這還有猴子?!”陸一卿難以置信往前走了幾步,可惜沒看清,這兒的樹又高又多,他瞄一眼什麼也沒看到。
回味了下,那似乎是人,身手不凡,确切說是從巷裡翻牆進了誰家,“老江,這治安不行,有賊。”
他來回蹦跳幾下,嘗試一番,發現自己技不如賊。
江彧剛挂了電話,面朝是同一方向,某人翻牆的過程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冷冷淡淡睨一眼,“你也是猴子嗎?”
葉間篩落的光斑落在他身上,男生臉龐英俊,光影在高挺的鼻梁上晃,從樹上掉下的碎花落到他肩上,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遙遙看着某處。
隻見那花枝掩映後,女孩還維持着狼狽姿态挂在牆頭。
江彧一垂眼睫,唇角挂着一抹笑。
陸一卿念叨,兩人手機雙雙沒電,在巷子裡七拐八拐,終是宣告迷路。陸一卿敲了幾家的門,都沒人。唯一一家敞門的,是收廢品的老奶奶,叽裡咕噜的外地方言,他倆面面相觑,少坐片刻喝了點水便出來了。
“不行太熱了,要烤化了,我得去樹下坐會。”
陸一卿走一半回頭,見江彧不知在想什麼,“你還站着幹啥?”
江彧轉着手機,“我再去問問。”
他轉過身,朝楊貝芊家走去。
“芊芊,我嗓子都喊疼了。”窦米叫人叫到樹上的知了都停了音,這才把楊貝芊喊出來。
楊貝芊給她搬來梯子,“豆米,你慢點。”她仰着脖兒,心揪瞧着窦米順着爬上梯。
這時,有人叩門。
窦米還差幾階,一蹦就能跳下來,突然矯情起來:“别走啊,我的芊——”
楊貝芊在門口說了幾句,大門沒全開,簡短說完就回來,窦米叉腰站在那,故作兇巴巴:“你就這樣把我丢下了,我我我要是摔了怎麼辦呀?”
“那下次,走正門吧。”楊貝芊推了下眼鏡,聲音小小的。
窦米身高有一米七,高楊貝芊一截,拽着她手臂撒嬌時要彎着腰,“我不要,萬一被劉老師看見,又要說我總是找你玩,把你帶壞了。”
楊貝芊想把自家的鑰匙給她一把。
“不要不要。”窦米連擺手。
“可是那樣太危險了。”
窦米記得她家院裡有個洩洪的排水口,挺大的,欄杆斷了幾根,應該能容下她。
“我也可以從這進。”窦米拍拍手上的灰塵,一副“辦法總比困難多”的驕傲表情。
楊貝芊歪頭沉思了會兒,“可那是狗洞。”
門外沒走遠的江彧倒是聽見,沒忍住笑了下,他回頭又看了眼那戶人家,仔細來看,這邊的房子外形建造不一,打眼就能看出一家的經濟水平,這點他不是很喜歡。
江彧沒多想,邁着長腿走遠了,那面牆後傳來窦米綿延響亮的喊叫:“那我收回,我不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