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魚愛豆米
文/彈指千椿
2023.7.27
01
七月初,清晨。瓦藍的天綴着淡而輕薄的遊雲,早高峰後十一巷子恢複安靜。唯有一家,青磚、紅瓦,蔥茏綠樹後一抹人影微晃,隐約不清。
少女幾聲哀嚎飄出,院裡的沙袋上又落下幾腳。動靜驚擾樹上的鳥兒,撲簌簌離開林間。
“連上去!”
“欸左右腳,橫踢啊,走中位,這距離不進攻等别人送你一腳??”
石榴樹下的圓桌,擱置着仿古紫砂壺,窦永明轉着蓋碗呷一口,頓時清茶香氣彌漫。他扇着折扇,指點江山。
踢沙包的女孩無一絲不耐煩,擡臂将松散的長發紮好,拿腔拿調:“以‘禮義廉恥,忍耐克己,百折不屈’為宗旨,修身養性,堅強意志。一,哈拿!”
聲兒喊的不小,真正落到實際的沒幾下,圓桌旁啜茶的那位,一記眼刀斜過來。
院裡揮拳的少女猛地閉上嘴:“偶莫,乖乖隆地洞。”
“啪。”茶杯底端撞擊石桌,窦永明沉着臉走過來莅臨視察。
忽然之間似天色驟變,風吹少女白色練功服,純黑腰帶獵獵作響,她半眯起眼,大拇指擦過鼻尖,實戰動作準備,與此同時緊握雙拳。
“老窦,切磋下?”
窦永明抿一口茶,緊盯對方雙眸,一挑眉梢,滿目肅殺得意,是父女也是師徒,二人一招一式,落葉驚起。
女孩擰腰轉髋迅速上步,身體側向迎敵,想要快速進攻,被對方一眼識破,找準弱點,來了個裡合,窦永明的假動作探步是她從未見過的。
“好啊老窦,藏着掖着。”
“俗話說,狡兔三窟。”
女孩淺淺一笑,“俗話還說,‘有能吝教,己成子亦無成’。”
“哈哈,是‘吝教’嗎?”窦永明的後腿橫踢來得出其不意,直擊要害,“修行在自身。”
徒弟節節敗退,本就掌握不熟練的腿法全被看破,黔驢技窮。
老師傅還在念着,準确抓住她的錯誤典例:“你腿是擺設?開後腿抽啊!”
“動作脫節,重心不穩。”
“想要做裡合,速度要快,提膝不到位等着被對方腿掄啊!”
“死了死了。”女孩被箍住動彈不得,甘拜下風,“疼疼疼,嘶老窦你下手,哦不下腿真狠!”
“前段時間偷懶了吧。”窦永明冷哼,撒開她。
窦米的父親窦永明是個狂熱的武術迷,年輕的時候癡迷金庸筆下的武俠小說,于是跟着練武打的師父學藝,勢必要練就一身功夫。
師徒二人曾代表場館出國交流學習,看到不同國家政府對武術的看重程度不同,在日本空手道為國術,學校領導很是看重,不達到一定分數不允畢業。而相較下,國内小孩整日隻知埋頭苦讀,體育課被占,别說中華武術,就連簡單防身術也不甚知曉。
窦永明未功成身就半道上遇見真愛,也就是窦米的母親,郝美麗。後者在南縣有幾畝瓜田,每日操勞艱辛,窦永明索性放下歸隐的心,回來娶了瓜園農民家的女兒。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窦永明在某年賽前夕受傷,一度躺在病床,之後再不能劇烈運動,還被人栽贓陷害,扣了污名。窦永明心裡氣不過,從此告别賽場,托郝美麗娘家人的關系,找了個兒童内衣廠燙衣服輕松的活。
曾揚言要行俠仗義的習武之人,如今隻能囿于市井,揮劍的手提慣了熨鬥,練功武打的腿也踩慣了縫紉機。
那顆對中華武術以及跆拳道敬愛的心延續到窦米身上,于此肩負着父親年輕時未實現的夢想。隻可惜,窦米從小身體不好,走不了專業這條路,練武隻當磨煉意志,強身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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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練完的窦米扶牆側踢控腿,從昨天到今日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是饑腸辘辘的狀态,此刻不滿地嚎叫:“老窦啊——明明!!”
窦永明眼皮都不甚擡一下。
窦米感覺肌肉有些酸,稍有撐不住,就被滅絕師太一斥,“腿!”
窦永明不會做飯,早早在巷口早餐店填飽肚子,悠哉喝茶陪練,時間一到,窦米火速放下腿,最近加練有些狠,走路一瘸一拐。
她拖着傷殘的身軀直奔廚房,昨晚臨睡前依稀聞到叫花雞的香味,想必老窦又吞獨食。
窦米翻箱倒櫃,廚房空空如也。案闆上半顆吃剩的黃桃色澤不再誘人,她忍辱重負,咽咽喉嚨,抓起囫囵塞進嘴。
“爹——”她義憤填膺的聲線裡有一絲受盡虐待早已習慣的委屈。
窦永明背着手往外走,生怕被後頭丫頭逮到,腳下生風,徒有溜之大吉的意思。
十一巷裡傳出氣壯山河的叫喊:“窦永明!!”
卧室裡,窗戶大開。窦米大喇喇躺在地上的涼席上,四仰八叉的豪邁姿勢。她看着林蔭間微微浮動,藍天下飛過一隻鳥,兩隻鳥。
窗簾被大幅度吹起,掃過她的臉,堪堪遮住眉眼。
窦米萬念俱灰閉上眼,四處寂然,聆聽着肚子“咕噜”叫喚。譚叢端着碗筷來的時候,剛好撿回她一條命。
還有一刻鐘到十一點,窦米從地上爬起,譚叢見她身上跆拳道服都沒換下,就知道晨練苦不堪言,這人又不能飽腹而自暴自棄。
“臭死了,一身汗不洗澡。”他信口胡謅,把飯碗挪到跟前:“先沖澡還是先吃飯?”
“命要緊。”窦米作态,一副要死的樣子,爬起來。
早飯有青菜粥、蟹黃包、半根糯玉米和小碗蒸蛋。她舀了勺滑溜溜的蒸蛋,拿起筷子夾粥裡的青菜和肉粒,食指大動,暴風吸入式進食,很快餐盤空空。
飽餐一頓後,她啃着玉米,舒适地晃着腿,“譚叢你媽媽廚藝真好,要是能天天蹭飯就好了。”
“黃女士不在,這都是我做的。”他準備收拾殘局,笑了下:“要想蹭飯得看我心情。讓我想想中午吃什麼……菠蘿咕咾肉、粉蒸小排、再來點蝦。”
話音未落,譚叢手裡的餐具被某人一把搶去,此人屁颠屁颠跑到廚房洗水池,水聲嘩嘩,隔着幾扇門,在喊:“譚叢~~”
譚叢眼皮一跳,雞皮疙瘩掉一地。
窦米跑來,狗腿地斟茶倒水,“給個面子添副碗筷可好?”
“你來做客,我給面子?端。”譚叢不吃這一套。
“那我賞臉,去貴府拜訪,順便共進午餐,閣下覺得如何。”她那一雙水靈大眼,睫毛撲閃撲閃眨着,少女不施粉黛,面容姣好。
譚叢:“……”
明明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那句老話怎麼說,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不知幾何,記憶中的小女孩蛻變,亭亭玉立,唇紅齒白,那張臉明媚動人。
尤其是看着人時,那雙眸像會說話似的,又黑又圓。
半秒的卡殼後,譚叢摸着脖子:“洗你澡去。”
“得令!”窦米當他同意,拿了毛巾和衣服呲溜出去,咚地帶上門。
窦米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譚叢已經走了,桌上留着半張紙條:
十二點開飯,過時不候。去叫芊芊。
軟塌塌半張被水泡過幹了的紙有點眼熟,她舉到陽光下,能看見後頭力透紙背的紅墨水,一個碩大的叉号。
翻過來一看,邊緣處還寫着半邊“7”的數字。
怪不得眼熟,撕得是她的期末試卷。
窦米一想,哦他們已經初中畢業了,再開學就是高中生,要不是試卷無用武之地,否則把譚叢的頭給捶肚裡。
窦米找了身幹淨的短袖短褲換上,長發沒幹不能紮,風一吹,烏黑的發絲在風裡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