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崖語塞,不知道怎麼回複。
好在她沒有讓他太尴尬,隻輕飄飄地說:“在雲校的追悼會上受的傷,那個時候我還沒正式進入軍部,要查記錄也應該去軍校查。”
說罷,她被窒息的記憶裹挾。
沉痛哀悼的會場,尖刀刺入的聲音連同爆炸聲同時響起,如浪潮般瞬間蓋過了細碎的哭泣抽噎。
秦煥的黑瞳成為了那天最後的記憶。
說來也奇怪。
雲椴脖頸的傷,她胸口的傷,明明都是可以讓醫生抹去,但是他們都沒有去處理。
像是提醒自己,一些不能忘卻的記憶。
或是,不能忘卻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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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慕星。
天光乍破,穿過落地窗,照在濕透細碎的發間。
秦煥跪在床邊,微閉眼睛,緩緩擡頭,四肢關節僵硬的發出嘎吱作響的清脆聲音。
再睜眼,便是滿地血污映入眼簾。
身上瘋狂流血的地方已經止住,潰爛模糊的血肉如同時光倒流一般恢複如常。隻有一地狼藉昭示着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正要起身,手臂一動,碰上一雙冰涼的手。
床上躺着臉色蒼白而虛弱的少年,脖頸上一片血紅,咬痕清晰可見。
秦煥瞳孔驟縮,一切記憶悉數回籠。
利落而堂皇地站起身。
昨晚的他,竟然那樣不清醒。
他狠戾陰鸷的目光投向昏迷過去的男人,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頸。
殺了他!
他見過他的脆弱,知道他的軟肋,已經不能再留着他。
可是他這副樣子,又和已經死了無異。
說不清他身上粘的是秦煥自己的血,還是他咬傷口後流淌的血。
刺眼而鮮紅的落在冷白的皮膚上。
靜谧無聲中,就像一個沒有呼吸的普通人,也像,雲椴屍身從啟蜇号上運輸回來的模樣。
原本光滑無痕的脖頸,也多了一處傷口。
更像了。
雲椴從來沒有提過那道傷口的成因,卻無比珍惜,即使其他傷痕都用技術手段消除,還留着那裡的淺淡痕迹。
秦煥無數次嫉妒着那裡,嫉妒着那個能在雲椴身上和心裡都留下傷痕的存在,也無數次地幻想能粗暴地将其用自己的手段覆蓋。
他想,等畢業,等離開軍校,離開那個該死的寄宿生計劃,就能不再壓抑那些陰暗污穢的情感。
隻是,他什麼都沒有等到。
隻等到一場争吵,一場有去無回。
他用力的咬下去,親手把眼前的人打造成了更像雲椴的人,讓一些回憶在呼吸間牽動着早就痛得沒有知覺的心。
床上的人忽然痛苦地皺了一下眉。
江述整理的情報,在這一刻湧進了腦海。
他天生就是這副模樣,在福利院輾轉,無數次被抛棄,一個人獨自走了十七年到現在。
如果沒有雲椴,他的十七歲也該是這樣。
為顯川軍校抛棄,甚至更殘酷地送死。而不是和雲椴夏鯉一起,做家宴、吃蛋糕,吵吵鬧鬧地成為萬家燈火的其中一盞。
他現在倘若殺了這個和酷似雲椴的人。
就像親手殺了那個十七歲的自己。
秦煥頭痛欲裂,好像大腦被撕扯,身形有些不穩,另一道記憶又占據了上風。
一念神魔之間。
他合該像對那些死刑犯一樣,逼他們到角落,質問着“他”為什麼沒有活下來,然後冷靜地細數他們的罪行,将他們送到死亡的彼岸。
可是昨晚呢?
讓他靠近自己不說,還像隻低賤的狗一般,低吠輕吼,用撕咬自己的方式,把他當成雲椴去讨好!
秦煥從未有過對自己這樣厭棄。
殺伐之心,竟在這樣一個人身上變得不夠果斷!怒火中燒,秦煥掐住喉嚨的手又往深了一寸。
忽然有一股隐形的力量抵消了他的施力。
手腕竟是一麻!
秦煥瞪大雙眼,看着雲椴手腕處的光腦竟仿佛開啟了他都無法突破的自動防禦系統,對抗着的手腕越發難以控制住。
“……”
昏睡中的雲椴猛地咳嗽了一聲。
秦煥凝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手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光腦。
這是什麼來頭?
鈴聲陡然響起,秦煥一秒松手,接通電話。江述緊張的聲音傳來——
“我看時間差不多,你醒了沒?人活着沒?能接估計是清醒了,那我直說了,你讓他進地下室怎麼不和我說?!我都沒來得及把……”
吵。
秦煥沒等他吼完,就結束了通話。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
江述張牙舞爪地上樓,站在血迹尚未流淌過去的門外:“不是吧?你這次怎麼恢複得這麼快……”
往常他都是穿過那些東倒西歪的死刑犯,把靠在角落裡頹然的秦煥扶起來。
現在呢?
江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地面血迹斑斑,宛如蓮花盛開。
秦煥坐在血蓮中央,低垂着眉眼,正用消毒噴槍細細沖洗着雲椴的指尖。
宛如殺戮之魔在神座前默誦。
不知是虔誠,還是别有用心。
“?”
江述揉了揉眼睛。
這到底是清醒了,還是沒清醒?
“過來打掃幹淨。”
秦煥起身,離開前在雲椴枕邊放下一張卡:“他今天想去地下拍賣會,時間到了你記得叫醒他。”
終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