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再遇見了。
牆壁上的時鐘一分一秒流動,紀搖光指尖顫抖,從裡頭揀出一封信,打開,閱讀。
然後瞳孔放大。
“2013年12月27日,搖光親啟,畢業三年,你還好嗎?今年的南城格外冷,在國外要好好保暖,别再像高二那樣衣着單薄,會有風濕的噢。”
“2009年2月19日,搖光親啟,新年快樂呀,會喜歡我給你的暖寶寶嘛!思遙陪我走了好遠才買到的,真是辛苦她了哈哈哈。”
“2008年10月11日,搖光親啟,第一次和大學霸坐同桌,好好好好緊張,但紀學霸似乎挺平易見人的,也沒别人說的那麼高冷啦!”
“2010年6月18日,搖光親啟,要畢業了,很舍不得很難過,你會記得我嗎?你說你十年之後想當大學講師,希望你的願望早日實現,你這麼優秀,一定會成功的!”
“2015年9月22日,搖光親啟,生病了十分難受,窗外的星星真美,南大的星星會不會更好看?大家都說你不會談戀愛不會結婚,真的嗎?這樣的話……你是不是不屬于任何人?”
“2017年3月13日,南城的花開了,你不回來看看嗎?今天我傻不拉幾地跑去你家附近,想制造偶遇,結果你家阿姨說你早就搬出去住了,汗,我真的好蠢,這都不知道。”
“2009年5月21日,搖光親啟,聽說今天是情人節,你喜歡我送的花嗎?是我自己種的,種花真的好難好難,玫瑰為什麼會帶刺嗚嗚嗚,下次再也不種了!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庸俗喜歡玫瑰嘻嘻!”
如此碎碎念,一筆一劃,寫了整整九百多封,卻一封也沒寄出過。
最新那封的日期在2023年12月10日,魏苗去世的前一天,字迹潦草,但卻是最長的。
紀搖光不敢看。
她不敢承受十五年的愛戀,也終于找到壓制于胸口、令她喘不過氣的那塊巨石。
可最終,她還是緩緩舉起了信,任由落地窗的光透入室内,透在單薄的紙張上。
“2023年12月10日,搖光親啟,一晃而過如此多年,實不相瞞,我以為我放下了,能看着你好好生活,在國外忙碌自己的事情,于我而言已經滿足,可搖光啊,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你的微信電話換了,我的消息終于石沉大海,連日常問候都沒法遞交出去,我找人打聽了好幾次也沒找到你的聯系方式,你不會想念我,可我想念你……”
“我擁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你的體溫隔着課桌從手臂處傳來,灼得我心髒發燙。”
“愛你的每一日都讓我歡欣雀躍,可自私的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禱,希望你璀璨奪目的人生中能有我的痕迹,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視線漸漸變得不清晰,紀搖光後知後覺地摸上臉頰,發覺是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淚,大概是這九百多封書信太過于真摯,白紙黑字,即使她的情感再貧瘠,也無法躲避逃離如此沉重的感情。
魏苗愛了她十五年,沉默的,安靜的,将每一次思念寫在紙上,卻一封都不曾寄出。
她把公寓給了她,将隐晦的愛意述說到極緻。
紀搖光無法承受,沒能力承受。
她以為世上無人愛她,所以孤獨,寡淡,行屍走肉地生活,像按部就班的機器。
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除去工作從不與人交流,下班便關起房門,獨自在空蕩蕩的公寓裡聽歌,打掃,再做一頓簡單的晚餐。
紀搖光真以為世上無人在意自己。
可是眼淚控制不住,像決堤的洪流,沖破防線,嘩啦啦濺射得到處都是。
她終于明白謝思遙略帶哽咽的那句“原來你真的不知道”是何意思。
她真的不知道。
紀搖光松開揉皺的信紙,從成堆書信裡找出手機,顫抖着撥通語音。
對面接得很快,像早就預料到一般:“你終于打過來了啊。”
“魏苗……”女人張口嘶啞:“她……怎麼去世的?”
那邊沉默了許久,歎息般說:“自盡。”
似乎有什麼崩塌,斷裂,紀搖光張着嘴,蠕動幾次,卻沒能再發出一字一句。
音節卡在嗓門,然後被謝思遙徹底打斷:“你有空的話再回國一趟,房子有許多手續要辦,就當是完成她最後的遺願。”
遺願。
紀搖光閉上眼努力平複心緒,稍稍冷靜下來,才道:“沒有一個人跟我說過。”
“因為她不想打擾你。”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寄箱子給我。”
“因為我不想她死不瞑目。”
“……”
答案有些诙諧滑稽,可無人笑得出來。
“再回來一趟吧,我會告訴你真相。”
語音挂斷了。
紀搖光望着屏幕,心口像被挖出無數個洞。
再冷漠,自私,寡情也好,傻子都知道魏苗這樣的愛意可遇不可求。
曾以為自己孤獨長命,啟料角落裡有人在默默呵護青春時期盛開的花。
紀搖光即刻買了晚上回國的機票。
她渴求一個答案,渴求知曉貧瘠土地上盛開的玫瑰是如何生根發芽,然後默默無聞地枯萎。
她迅速收拾行李趕去機場。
馬上,馬上就能知道真相。
2024年春末初夏,紀搖光重新踏上南城的土地,悶熱的沿海風吹鼓起褲子邊腳。
紅綠燈閃爍,女人拉着箱子急匆匆越過斑馬線,然後被熱烈的太陽照得眯起雙眼。
街邊種滿了紫荊,沒到花期,葉片郁郁蔥蔥生機勃勃,三角梅攀爬到高架橋上,形成玫紅的網。
紀搖光踩着高跟鞋前行,她沒睡好,耳邊的聲音聽起來略帶虛幻。
所以刺耳的喇叭聲響起時,她反應了好幾秒。
“滴-------”
小小的南城,小小的角落,綠色的枝丫搖晃,幾片葉子随風劃過。
落在深紅的血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