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角巷裡大部分店鋪都已經到了營業的時間,但街上幾乎沒有任何的顧客,隻有衣衫褴褛、蜷縮着身子的乞丐散落在各個破敗的店鋪門前,向偶爾經過的罕見過路人讨要着财物。這裡再也不是從前熙熙攘攘的樣子了。
就在一家隐藏在彎曲巷子裡不起眼的小酒館中,西裡斯·布萊克和萊姆斯·盧平坐在窗邊的四人桌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對方。盧平不時低頭啜飲一口溫熱的黑咖啡,布萊克則完全沒有動過他面前的飲料,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任憑收音機裡飄出的低沉迷幻的旋律在耳邊纏繞。
從窗戶望出去,正對面是一家經營黑魔法物品的店面,窗戶用木闆條封得死死的,隻在狹窄的門口露出一絲昏暗的燈光,暗示着店鋪還在營業。店鋪右側破舊的牆壁上貼滿了他教子哈利·波特的通緝海報,再往右看,便能看見古靈閣那仄歪的入口,白色大理石柱子被清晨的日光照得發光。
不久後,小酒館的門口響起叮叮當當的開門鈴聲,布萊克和盧平循聲望去,隻見金斯萊·沙克爾低頭走進酒館,他身後跟着一個同樣低垂着姿态的男巫,一頭耀眼的金發與這幽暗破舊的酒館有些格格不入。
還沒等酒保上前招待,金斯萊指了指布萊克坐的那桌,快速說道兩杯紅茶。等酒保端來茶水,重新回到了吧台後繼續清洗作業,金斯萊才領着身後人徑直走到布萊克的桌邊。
金斯萊稍稍颔首,算是打過招呼:“抱歉,稍微遲了些,等了亞瑟半天,他最後還是來不了。”
“不算晚,他們到現在還沒現身。”布萊克起身,順手整理身上那件筆挺的墨綠天鵝絨西裝,朝金斯萊旁邊身着銀灰色西裝的金發男巫遞出手,微笑道:“您一定就是萊恩哈特先生吧,我是西裡斯·布萊克。”
盧平也站起身,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顯得更加有禮:“久聞大名,萊恩哈特先生,”他說道,并向雷格納微微鞠躬,“一直以來都非常感謝蕾雅為我調制的狼毒藥劑。”
雷格納微笑着,熱情地握住了布萊克的手,随後又與盧平握手:“别這麼客氣,盧平教授。蕾雅也隻是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他稍作停頓,補充道:“叫我雷格納就好。”
“請叫我萊姆斯。”盧平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西裡斯。”布萊克稍眨右眼。
“好了,别站着了,别人還以為我們在策劃什麼呢。”金斯萊擺擺手,示意三人入座,自己也坐了下來。金斯萊清了清喉嚨,轉向布萊克的表情也變得嚴肅:“怎麼樣,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說到這裡,布萊克就歎一口氣,一頭黑色的卷發随着他的動作耷拉下來。他的眼角不自覺飄向對面店鋪外貼着的通緝令,無奈地搖搖頭:“隻知道是今天,隻知道是古靈閣,其他的一概沒透露。說是鄧布利多給他們三人的安排,是完全不讓我們幫忙。
“我本來以為他們不肯對我說也就算了,沒想到連西裡斯也沒問出來,就是怎麼發火、懇求都沒用,那孩子就像鐵了心一樣。”盧平也跟着抓了抓頭發,“好不容易再見面,但他們兩個就是住在一起,也已經快一個月沒說過話了。”
“也許那孩子隻是不想你們過于擔心,”雷格納安慰地說道,“就像他之前囑咐萊姆斯照顧好唐克斯一樣。”他突然停頓,笑着看盧平,“對了,恭喜啊,獲得新身份了,一定很幸福吧?”
盧平放下正要移到嘴邊的咖啡,連忙笑着點了點頭:“謝謝。”
金斯萊打斷了他們的閑聊,直截了當地把話題攤開:“他們有沒有提到這次行動結束後會去哪裡?”
布萊克稍微坐正,終于抿了一口涼透的茶水,答道:“我想是霍格沃茨。如果今天成功,他們應該會立刻趕回去。”
“好。那麼最快就可能是今天了。”金斯萊嚴肅地說,“攻其不備,不錯。但還是讓我再次确認一遍我們的準備。”
“我和亞瑟那邊沒有問題。”雷格納壓低聲,橄榄綠的瞳仁遊走在布萊克和盧平之間,繼續說道:“蕾雅說霍格沃茨的高年級學生也做了些準備。”還有斯内普,他在心裡說。
“我這邊也沒有問題,都已經按計劃布置好了。”盧平說。
“好,那接下來就是……”正當金斯萊準備繼續發言時,酒館外面的街上傳來人聲的騷動,而後是一陣窗戶木闆被嘩啦啦擡起的聲音。
幾個人的神經在此刻猛地繃緊。
金斯萊按在玻璃杯上的指關節變得發白,眼睛随着布萊克敏銳的視線轉向窗外——先是一群帶着長袍兜帽匆匆行走的人群掠過他們眼前,緊接着街上出現了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的身影。
她的右手邊緊跟着一個有一把濃密棕色胡須的男人,而左側稍遠的地方是個像是食死徒的男人,正在以誇張的表情對她說着話。一行人匆匆跨過古靈閣門前閃着日光的鵝卵石路,邁上了大理石的台階。
“是他們。”布萊克嘀咕一句。
“按計劃。”金斯萊斂住眼色說。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迅速起身。布萊克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金加隆丢在桌子中間,轉過頭大步跟随其他人快步離開酒館。
和隐藏在古靈閣外的布萊克與盧平分别以後,雷格納和金斯萊按照計劃跟在僞裝成貝拉特裡克斯的赫敏身後,走進了古靈閣。兩人警覺地環視大廳,正好目睹被哈利施加了奪魂咒的一隻妖精領着一行人前往金庫,後面還跟着剛才的那個表情誇張的食死徒。
目送那一行人逐漸消失在門後,雷格納和金斯萊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沒有浪費一刻時間,雷格納大步走向櫃台,臉色平靜地對唯一坐在那裡的妖精說道:“我想進入萊恩哈特家的金庫。”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一把金光四溢的鑰匙被放在櫃台上。
他們跟着引路的妖精步入通往地下金庫的長廊,兩側的火把在牆上發出燃燒躁動的聲響,把兩人的影子在石闆地面拖得老長。一前一後走到鐵軌邊,雷格納就瞥見右手邊的不遠處有一輛正在離開的小車。裡面載着兩個妖精,還有三個巫師在後排,顯然是哈利、羅恩和赫敏。
雷格納眯起眼,藏在西裝裡的手指輕點魔杖,一道無聲無形的追蹤咒随即如影子般貼上遠處的黑發男孩。接着,他和金斯萊沉默着一同坐上停在面前的小車,沿着軌道緩緩往地底鑽去。然而,小車還未行駛太遠,身後傳來的異響便逐漸蓋過了鐵軌的嘎達嘎達聲——是古靈閣大廳内被拉響的防衛裝置警報。
……
不知不覺是五月了。
遠方禁林在熹微的晨光下淬開一種冷冽的青色,又被淺灰朦胧的霧紗染上一層虛浮的淺薄,仿佛是不真切的海市蜃樓,将背後交疊層積的山峰輪廓輕柔地抹去。近些,白霧自高聳的樹梢流至霍格沃茨的草坪,捧來空氣中大片濕潤綿長的寒意,幾縷昨夜的潮濕泥土味也混雜在其中。
再近些,蕾雅把困頓的目光從高窗之外扯回。古老的牆壁上同樣古老的畫像們都還在沉睡,而畫像之下,面前的男人正面露不悅地為她手臂上的鞭痕上藥水。他身上那清冷且略帶苦澀的氣息包圍着她,就像遠處深不可測的禁林一般。
複活節假期以後,高年級的課程基本都變成了自習與課上答疑。與此同時,卡羅兄妹對學生們的懲罰愈發肆虐,有些學生的傷口幾乎從未痊愈,身上總是帶着新舊交錯的疤痕。這情況是嚴重得是連斯内普都不忍心看下去的地步。
盡管蕾雅一再嘗試藏拙,盡量避免挑釁和引起卡羅兄妹的注意,但有時候依然難以完全逃過這種暴行。
不過她倒是不以為然。因為受傷次數太多,以至于一些小傷口已經變得無所謂,上藥的時候也麻木到忘記疼痛。但斯内普顯然并不這麼想,每次她來,他都會默默而不滿地檢查她的傷口,然後将它們治得一點痕迹都不留。
斯内普陰沉着臉放下她的手臂,他擡起頭時,就瞥見黑色額發下她低垂着的眼眸,微顫的睫毛上還挂着因困倦打哈欠而留下的淚珠,分外有些溫柔。
他錯開視線,起身将手裡的白鮮藥水擺回桌邊,随後從口袋裡慢悠悠地抽出魔杖,調高了她身後壁爐的溫度,問道:“昨天又弄到很晚?”
“是啊,納威他們一直在讨論怎麼制衡巨人,而且有求必應屋的床真的是太硬了。”蕾雅仍坐在原處,扣好剛放下的衣袖,揉了揉烏青的眼底。
為了躲避卡羅兄妹的追捕,也為了更好地制定和訓練戰略,複活節後蕾雅便與納威商量着,讓大家住進了有求必應屋。
金妮和盧娜确實都沒能再返校,所以蕾雅不在的時候,納威是一個人就接過了鄧布利多軍的領導。不僅如此,他還研究着把有求必應屋竭力擴充成鄧布利多的公共休息室。那裡逐漸出現了床、浴室、壁爐、書架,甚至是各個學院的帷幔、挂毯、裝飾。更意外的是,納威發現了有求必應屋的一條密道,直接通向豬頭酒吧,從那以後,阿不福思·鄧布利多便開始秘密為他們提供食物。
“我是真沒想到隆巴頓能安排這一切。”斯内普稍帶嘲諷地笑了一下,接着随手将辦公桌上還未喝的咖啡召喚到她手邊,“但讓我提醒你們,恍惚的狀态,正是給敵人可乘之機。”
蕾雅沒有看他,但捧起斯内普遞來的咖啡後心裡變得暖暖的。
他是越來越理所當然般地為她做許多事了,盡管他好像本來就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别人的關心。但事實是,這種表面一貫嚴厲禁欲的人,一旦顯現出這種細微的溫柔,無疑是緻命誘人的。
“謝謝您。”蕾雅嘟哝着按住亂跳的心,低頭認真地抿了一口他的咖啡,“這一年裡,納威确實變得好可靠,也比我更懂得照顧大家。”
斯内普頓了頓,察覺到她故意略過他的叮囑,倒是覺得這家夥愈發深谙與他周旋的技巧。他扯扯嘴角,沉默地點着魔杖将坩埚旁的幾箱藥劑收進施加過無痕伸展咒的帆布包裡。
蕾雅觀察到了斯内普臉上的表情變化,輕笑着的眉眼裡落滿了對眼前人的憐愛,根本無法掩飾。她放下手中的空杯子後走到他身側,探出半個腦袋到他視野裡問道:“您呢?鄧布利多先生有沒有說什麼?”
斯内普挑起眉飛快地掃視她一眼,然後更快地把注意力轉向她手邊最後的兩箱藥劑上。他以魔杖将它們統統塞進袋子裡,語氣故作平淡:“應該就是今天,一大早你父親和布萊克他們就去了對角巷。”
“是今天啊……”蕾雅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浮現出終于接近終點的釋然。但很快,她的眉頭蹙起,略顯擔憂地望向斯内普,聲音低柔地問道:“那您準備好了嗎?”
“先擔心你自己。”斯内普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心中開始在想着該如何向哈利·波特交代最終的任務。他略微偏過頭,将手中扣好的帆布袋遞給她,叮囑般再強調着:“如果他回來了,馬上通知我。還有——别亂來,收起你們格蘭芬多式的愚蠢魯莽和有勇無謀。”
“我知道的。”蕾雅微笑着,好像是在給他承諾般,伸出手按按他的手腕,之後接過袋子,轉身向門口走去。她拉開了通向校長室的門,卻在跨出門檻的一刻突然頓住,别過臉望向已經回到辦公桌前的斯内普:“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比起魯莽,更多的是……不想留有遺憾。”
随着重新緊閉歸一的木門,這個校長室好像又回到一片陰冷荒涼的寂寥裡。
本來準備開始文書工作的斯内普聞聲停住手上的動作,不由地低頭凝視着剛剛被她觸碰過的地方。他的黑色眼睛半眯着,發現翻湧的思緒在這最不應該走神的一刻無情襲向他,是自己竟不斷回想着她那句輕聲的“遺憾”。
他當然清楚了然遺憾的滋味。
對那個人說出無法挽回的侮辱,是遺憾;錯信黑魔法,加入食死徒,是遺憾;沒有陪在母親身側送她最後一程,是遺憾;将偷聽的預言告知黑魔王,是遺憾……沒有辦法阻止那個人的死亡——更是他無盡的遺憾。
這麼想來,他到此為止的這一生,竟然是由無數的遺憾所拼湊成的。而由這些遺憾帶來的劇痛,如同層層壓向他的枷鎖,差點奪走他的一切。
那麼,他又怎麼可能舍得讓她如他般,經曆過充滿遺憾和痛楚的人生呢?
可是,萬一,事情真的不如鄧布利多所預想那般發展,那又該如何呢?
他是明白自己早已錯過所有推開她的機會了——倘若從未相遇,從未相識,從未相知,這或許才是對她來說最好的選擇。然而,如今的一切他已難以改變。她的話語、她的笑顔、她的溫暖、她的感情、她的每一個細微之處,總是能在任何一個不知名的瞬間浮現在他的腦中,幹擾他的神經,撼動他早已決堤的心防。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竟然連對她的事情做冷靜的分析也變得如此困難?
——“不過,前提是你真的認為,你的感情和她的心意,毫無價值可言。”
——“我隻請求你,請求你——别再一個人。”
他宛如一艘經曆海難得以幸存的船隻,好不容易脫險,卻仍被困在四面汪洋的孤島上。而他們的話語如同突如其來的風暴,席卷了他本已不堪一擊的心,帶來了更深的迷惘與動搖。
此刻想要一發遺忘咒的,分明是他自己啊。
斯内普擡手揉了揉不知什麼時候擰得發疼的眉心,才注意到右手中的羽毛筆已在紙張上洇出不斷擴散的蜿蜒墨痕。他匆忙放下筆,渙散的餘光無意識地掠過架子頂層那耷拉着尖頂的分院帽。
不留遺憾?放手一搏?
這兩個突兀的想法刺痛着他,如同銳利的筆尖劃過脆弱的羊皮紙。
這真是隻有莽撞的格蘭芬多才會有的思維,他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也許,自己真的不知不覺被她影響了?
他一貫刻薄的唇抿成了一個奇怪的弧度,是在竭力把有關她的所有強行藏回心底。思索了良久,他重新拿起羽毛筆,抽出一張嶄新的紙張,繼續先前中斷的工作,用以穩固那搖搖欲墜的平穩。
……
從校長室溜出來以後,時間還很早,蕾雅回到有求必應屋,和那些仍在賴床的夥伴們一起補了個回籠覺。
接下來的午後時分,從收音機裡傳來了哈利·波特等人攻破古靈閣、騎着火龍飛走的新聞,整個有求必應屋随之沸騰起來。
日光就這樣悄悄地在他們的興奮裡沉沒了。
蕾雅按捺住内心的緊張和激動,努力表現得與這周前幾天一模一樣,也調動着所有人的情緒。他們都聚精會神地坐在有求必應屋那塊碩大的、寫滿戰略布置的黑闆前,是在模拟着與伏地魔軍隊的戰鬥。
“狼人那邊不用擔心,父親說盧平教授已經在狼人村的水源中下好了毒藥。”蕾雅拿着一塊火腿三明治,側坐在所有人的正前方。她的身後是一幅秀麗的風景畫像,而畫像的後面,正是通往豬頭酒吧的密道。
她用魔杖指揮着黑闆上哒哒作響的粉筆,銀手環在黃昏的黯然中閃爍着微光。她繼續說道:“至于攝魂怪,父親和金斯萊先生他們會布下守護神防護罩,大家一定要保持信念,盡力召喚出自己的守護神。”
“接下來。”納威環視着同伴們,他的臉上都是滲着血的傷痕,卻好像不在意般擡着魔杖,指向黑闆上的粉筆,将它一路滑過食死徒、攝魂怪、陰屍的字眼,語氣凝重而認真:“陰屍大概會從黑湖裡出來。”
“沿岸的火焰咒在幾天前都布置好了。”腫了半邊臉的西莫咕哝着接過話:“到時候我跟納威也會去把木橋炸掉。”
大家若有所思地贊同着。
“那麼果然最棘手的還是巨人啊。”帕瓦蒂靠着拉文德,絞着手指看向周圍筆記寥寥的關鍵詞。
一個赫奇帕奇的褐發男生從另一側擡起頭提示道:“昨晚是怎麼說的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