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滾燙的臉頰卻讓她不得不窘迫地移開眼神。而就在轉頭的瞬間,她的眼角瞥見了櫃頂上的一個東西。
躺在一堆泡泡的櫃頂之上,是一個布滿麻點的男巫半身像。無法分辨出來是哪位名人,但他的頭上戴着一頂滑稽的灰色舊發套。然而,更為顯眼的是發套上面一頂古舊的、褪色的王冠。它的形狀就像一隻展翅的雄鷹,盡管被灰塵沾染而斑駁得發灰,但那顆碩大的藍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着如同深海般的幽光,散發出一種與這個空間格格不入的不可思議。
蕾雅全身都僵住,心髒猛地一跳,旋即意識到這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冠冕。
“我來。”斯内普也同時注意到了那個冠冕。他輕輕揮動魔杖,施展的漂浮咒把冠冕小心地從高處懸垂下來,穩穩地擱在旁邊的缺了一角的破舊書桌上。
蕾雅好奇地走近,手中魔杖頂端的熒光墜落在這頂冠冕,照亮了那行刻在上面的精細小字。
她輕快地念出聲:“過人的聰明才智是人類最大的财富。”
“确實很有拉文克勞的風格。”斯内普在她身側,平淡地回應。
蕾雅回想起當時看見哈利破壞魂器時卷起的浩蕩黑煙,有些擔憂地環顧一圈周邊的雜物,不安地問道:“我們要在這裡摧毀它嗎?”
“不。”斯内普果斷地答道,他再次揮動魔杖,将冠冕輕輕漂浮在身旁,“我們先出去。”
兩個人按照原路返回,倒是比來的時候快了不少。等他們第二次推開有求必應屋那扇沉重的門時,迎面而來的是變成一片空曠的寂靜。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隻剩下一塊孤零零的高台,銀灰色的光線從天花闆灑下,把空間無聲地蒙上一層冷冽缥缈的模糊光影。
斯内普踱步走上前,将拉文克勞冠冕輕輕安置在高台。随後,他從口袋裡慢慢地取出那枚蛇怪巨大的尖齒。
“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他背對着她,稍稍用力握緊手中的蛇牙,聲音喑啞而嚴厲:“做好防護。”
“我知道。”蕾雅向他湊近一些,手中的魔杖也攥得緊如入骨。她沒有一絲遲疑,笃定地說道:“防護交給我,您盡管破壞它。”
斯内普的眼底抹開深沉凝重的暗色。此刻,他理所當然地回憶起當時見證哈利·波特和羅恩·韋斯萊摧毀魂器時,在湖畔邊上籠罩的大片煙霧。那種威迫着實猶如黑魔王帶着千軍萬馬親臨般,就算是他,也無法做到完全忽視心底的隐隐震懾。更不要說,他完全沒有把握當時波特和韋斯萊在黑煙之中到底經曆了什麼。
這種不确定的虛脫感讓他下意識地皺緊眉頭,嘴角也随之下沉到決然的弧度,整個人此時緊繃得仿佛伫立在萬丈厲火深淵之前。再一次,他不自覺地用眼角略過她,不知道到底是在确認她的決心,亦或是在确認自己的。
然而,她身上的那種格蘭芬多天然的莽撞勇氣,倒是在這種場合展露得淋漓盡緻。他分明看見她的堅定是毫無保留的,甚至比他自己更加決絕。當然,他是不會讓她去破壞魂器的——如果可以,他心裡清楚,他永遠也不想她去接觸這些令人惡寒的黑暗與邪惡。
所以,隻能,也隻會是他。
“準備好了?”他問。
“随時(Always)。”她壓下心中全部的緊張,答道。
聽見這個單詞,斯内普的手頓住一瞬,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彷徨。他手上陡然一擡,猛猛地将蛇牙刺向冠冕——
蛇牙鋒利的尖端接觸到冠冕金屬表面的刹那,一種黑血般烏黑濃稠的東西倏地從冠冕中噴湧出來,狠狠撲向他們。與此同時,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惡魔厲鬼的尖嘯聲,瞬間充斥灌滿了整個空闊的房間。
緊接着,黑如墨水的煙霧沸騰升起,好像是來自地底黃泉深處那樣。下一刻,伏地魔的影子帶着無盡的惡意與詛咒猛然浮現,幽黑詭異的霧霾随之化成吞沒一切的猙獰與驚悚,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芒、所有的愛意,全部——都在這一分秒間被殘酷奪走。
什麼都看不見了,除了一張逐漸從混沌的黑霧漩渦中漏洩而出的臉。
那是一張蒼白的臉,面容異常瘦削,五官深陷,像是從未進食過的森森骷髅。他的雙眼通紅,瞳孔是非人般的一條豎線,裡面寫滿了狡詐、邪惡、憎恨。他的鼻子幾乎完全消失,隻留下兩道細小的線,瘆人無比。他身上那種暴戾怨恨、令人作惡的氣息仿佛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地襲來,像無窮無盡的毒蛇從每一個角落匍匐爬出,發紫發黑的信子全部扭曲交疊在一起,嘶嘶作響着纏繞上他的每一寸肌膚,直至扼住他的喉嚨。
——“西弗勒斯,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忠實的仆人,為什麼背叛?”
很快,蛇怪灰白色的肌膚開始迅速地溶解,蓦地掙出火焰一樣的紅發,宛若陽光裡最明媚粲然的光波,肆虐地盛放在他的黑眸之上。他伸出手去,心裡渴望着再一次觸碰這個背影——面前的人回過頭來,那雙翠綠的眼睛先是很驚訝,逐漸變得冷淡、失焦,最後隻剩下失望和痛苦,再後來,那裡什麼也沒有了。一具軀殼倒在他的腳邊,他翻過來,她沒有生氣的臉上隻凝固着深刻的憎惡。
——“我再也無法容忍你這樣的行為,西弗勒斯。”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面孔。在陰森的走廊,在莊園的長桌,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他們血肉模糊,輪廓暧昧不清,好像都像她,又好像都不像,但他們都帶着同樣的哀訴與痛楚。他們喋喋不休,聲音最終重合在一起,一句句如刀尖刺進他的心髒。是他們在乞求,是他們在伸着雙手,他們牢牢地拉扯着他,譴責着他,毫不留情地審判着他。
——“西弗勒斯,求求你,求求你”,“西弗勒斯,我們是朋友,不是嗎”,“西弗勒斯、西弗勒斯……你背叛了我們,你背叛了所有人!”
突然,有另外一把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肅穆而無情,如同威森加摩審判席擲下的裁決重錘。
——“你讓我感到惡心。”
——“西弗勒斯,你拿什麼來交換?”
——“這是悔恨嗎,西弗勒斯?那對别人有什麼用呢?”
三十秒。
蕾雅用了整整三十秒,才将自己從這一切幻象中抽離出來。
面前,斯内普的身影已被黑影侵蝕,如同變成一塊度過了一百年苦難折磨的、再也沒有生命的石頭。
他看起來像個刑場上待淩遲的犯人,無動于衷地站在那裡,木然地看着一張張變幻的臉。由罪行和内疚組成的枷鎖死死铐住了他顫抖的雙手,而他的靈魂在胸膛的悲怆中一點點碾碎。
西弗勒斯——
他的悲楚和悔悟傳向她,她的心好像也被剜出來,好像也被抛在眼前蝕骨噬心、暗無天日的霧霾黑洞中。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對他的哀恸,連綿不絕的眼淚重重地打碎了其他所有的情緒,她隻知道自己有多想告訴他,他不是,他已經為此做了足夠多,甚至太多。
最兇惡的囚徒尚有資格忏悔,難道這個世界竟無法容下一個已幡然醒悟、屢屢彌補的人嗎?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她沒有資格替那些因為他的過失而失去生命的人去原諒,更沒有資格去要求他接受寬恕,放下這份貫穿一生的愧疚。
這裡不需要任何的辯解,也不需要任何的憐憫。
她會尊重他的選擇,并且陪着他走完他認為足夠長的贖罪之路。
蕾雅安靜地在他們身邊放出防護罩,柔和淡白的光芒和着她無聲的眼淚,彙成一條像是流淌在月亮之上的暖河。她順着河流的方向探出手去,找到了藏匿在黑袍裡微涼的指尖。
仿佛是被她的觸碰喚回,斯内普緩緩閉上眼。
再睜開時,黑眸已然是一片無光的平靜,臉上亦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不(NO)。”
他的聲音低沉、淡然。他的左手稍稍回握住她的,右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蛇牙徹底推入冠冕。
伴随着一聲轟鳴,所有的黑霧如潮水般瘋狂劇烈地翻滾,所有的凄厲嘶吼聲都在他們身側四散竄動。然而,就在萬物即将被粉碎殆盡的頃刻之間,一切都煙消雲散,塵埃落定,有求必應屋重新恢複那片死寂的晦暗。
良久,斯内普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身邊人,像是在等待着從她那裡提出的任何疑問。
但是蕾雅什麼也沒有說,輕抿的唇邊浮現着暖意,毅然的溫潤綠眸彌散開清澈的水光,倒映出他冷峻孤傲的臉龐。
他輕輕松開她,擡起手取下沾在她額發上的灰屑,說道:
“結束了,我們出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