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我發現這個孩子的生命迹象很微弱,但他仍在生長。”
“我第一時間聯系了您的丈夫,和他商量此事。”
“他向我問繼續懷下去會不會對您的健康造成危害,問我如果生下這個孩子會不會虧損您的身體。”
“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告訴我您很重視這個孩子。”
“于是我告訴他,盡管現在狀态不樂觀,但這個孩子能否活下來隻有到最後一刻才知道。”
“為了避免告知您真相,情緒的波動讓這個孩子更加陷入絕境,所以我們選擇了隐瞞。”
“對不起,坂田夫人。”
“我做的決定并不符合規定,全都是出于我的私心,如果您要責怪就請全責怪我,還請原諒坂田先生。”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躺在病床上,坂田輝夜的眼神一片死寂。
“孩子呢?”
醫生哽了一下,然後說。
“是個女孩子。”
“是嗎……”
她合上眼,陷入自己的情緒,流露出對外界的厭倦。
“那就不再打擾您的休息了。”
醫生離開了。
他與守在門口的坂田銀時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換成了坂田銀時來到她的病床前。
他沒有出聲,安安靜靜的,從動靜上來聽,他坐在了陪護椅上,兩隻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那麼冷,就像是初春的雪,在他掌心火熱的溫度下快要消融。
而當感受到淚珠在她的手上砸開時,她抽出了手。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靜。”
當房間裡終于隻剩下她一人時,坂田輝夜揪住了胸口的衣服,瞬間紅了眼眶。
除了第一聲抑制不住地大喘氣,她都壓抑着抽噎着。
太荒謬了……
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的身體會出現問題?
這也是她所背負的詛咒嗎?
生下來就面臨死亡……
這是多麼殘忍。
不顧醫生的建議,坂田輝夜當天就申請離院了。
坂田銀時沒說什麼,辦理好手續後帶她回了家,就像是平常一樣,他為她做了一頓清淡的晚飯。
她沒有吃,起身就要回房間,被他一把拉住。
“輝夜,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痛苦,但我求你,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她想掙脫他的手,卻怎麼樣掙脫不掉。轉身想要瞪視他,卻被他的模樣震住。
太可憐了,就像是一條剛從下水道裡打撈起來的被抛棄的狗。
“怎樣怪我都沒問題,倒不如說我更希望你能夠罵我,打我,将所有的負面情緒發洩出來。我求你,不要責怪自己好不好?”
他抽噎了一下。
“我隻有你了,我隻想你好好的。”
他說:
“你喜歡孩子,以後你想要幾個,我們就會有幾個。”
“我們慢慢來,把身體調養好,你也健康,孩子也會健康,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我們把眼下的生活過好,好不好?”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低下頭,沉默蔓延,最後還是被她強力地掰開了手。
他聽見她說——
“你不應該不告訴我。”
沉默,是今晚的萬事屋。
兩人第一次分房睡,準确來說,是一人在卧室,一人在客廳。
聽着客廳裡沉悶壓抑的聲音,坂田輝夜攥緊了胸前的衣襟。
她說——
“橘子,你是正确的。”
坂田輝夜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似乎是有着上帝視角,能夠看見她自己的模樣。
她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寡言少語,對所有人端出吉田松陽的同款微笑,卻在對待高杉晉助的時候格外靈動,讓人一眼就知道他對于她是特别的那一個。
她看見了自己從樹上撲進高杉晉助懷裡的身影,看見後來的自己在深夜為鬼兵隊部署時被燈光投射在帳上的影子,看見自己在花街被反算計的無助,看見自己接受江婉記憶時的痛苦,看見自己一個人走在雪地裡時的絕望……
然後啊,她看見自己在廚房做飯的背影,看見自己織衣服的側顔……
她注視了她的所有喜怒哀樂,以另一個人的角度參與了自己的一生。
這太殘忍了。
這不是什麼上帝視角,隻是一個一直注視着她的人的故事。
糟透了。
盡管她沒有所謂的一周目的記憶,但她确信自己想要的不會是這樣的未來。
她醒了,抹掉眼角的淚水,眺望被雲遮得幾乎看不見的月亮。
然後,月亮出逃。
「參數已經設定好了,還有什麼要添加的嗎?」
“橘子,你知道嗎,小的時候,媽媽唱過很多歌給我聽,她最喜歡的就是那些古詩詞改的歌曲。”
雲飄走,露出月亮一隅,點點月光照亮她手下的儀器。
她擡頭用手遮住了月亮。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
“那個時候,就是因為這首歌,才成為了吉田輝夜。”
“下一次就算了吧。這個名字,這個身份所帶來的羁絆,沒有必要讓下一個我重新走一遍老路。”
“其實,媽媽是有為我想過名字的。”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輕輕地哼唱出來。
“因為詛咒,因為見我沒有自主意識,像是一個人偶,所以她希望我能如小草一樣,生命茂盛,欣欣向榮。”
“她給我取的名字是芽衣。”
“嫩芽,寄托着新生與希望。”
“所以橘子,下一次遇見我,記得告訴我的名字,橘芽衣,這就是我的名字。”
「……我明白了,莺子,我會的。」
她解脫般笑笑。
“那麼,啟動吧。”
按下紅色的按鈕,屏幕上開始顯示一串倒計時。
“呐,橘子,我做了一個夢。”
“不知道為什麼,夢裡我是阿銀的視角,一直默默注視着我,而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知道嗎,其實我在那天有猜測到孩子可能會有問題的時候,我甚至都想過保大還是保小這種狗血的事情了。”
“很可笑,明明我是當事人,應該是最痛苦的那一個,可是他卻自讨苦吃,自己給自己加了太多的枷鎖,将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企圖這樣就可以吞掉我的痛苦。”
“他其實應該早些時候告訴我的。”
“的确因為詛咒的原因,我格外重視這個孩子。”
“但他可以,他可以再狠心一點,告訴我的。”
“他讓我放過自己,可是他卻沒有做到。”
“他一直注視着我,把我看的太過重要,導緻他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可那怎麼能行呢?”
“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我不想讓這個孩子一直梗在我們倆之間。”
“也不想他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我。”
“這樣發展下去,真的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嗎?我不這麼覺得。”
“所以橘子,下一次,你要來幫助我呀。”
「我知道了。」
「莺子,倒計時還剩下十分鐘,有什麼話就趕緊去告訴他吧。」
“你在說什麼呀,哪有什麼話……”
“反正這一條時間線都要被覆蓋了不是嗎,沒有必要了。”
「莺子,你知道的,在跳轉時間之後,離時間線被覆蓋會有時間差。」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裡,這條時間線還在進行。」
「莺子,來得及的,不要留下遺憾。」
啪。
邁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她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心跳聲,喘氣聲。
她的思想早已飛奔出去,但她的身體卻不允許,隻能竭盡全力地快步行走。
有一句話還沒有告訴他。
是他等了很久很久,還沒有等到的話。
是她被他慣的任性,過了很久才遲鈍地發現的話。
至少得告訴他才行。
讓他知道,讓他明白,她早已被他拯救。
拐過最後一個彎,正好看見坂田銀時在對面朝着反方向跑去。
“銀時!”
剛喊出來,嗓子就感到疼痛地咳嗽。
同時,她感到心慌。
她看見坂田銀時頓住身形,轉過身來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充滿驚喜。
他猶疑地向她走了兩步,然後才開始奔跑。
她看見他跑向她,他身後的街景都逐漸遠去,消失,隻剩下一片白色的空寂。
于是她奮力一喊。
“我喜歡你!”
白色已淹沒至她跟前。
“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然後也席卷了她。
他聽見了嗎?
如果聽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