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不夠?夠不夠?再給你夾一隻?”
“嘻嘻夠了,媽媽最好。”
沈初月滿意笑了笑。
一旁的邱霜意也忍不住笑出聲。
她欣賞着沈初月難得的吵吵鬧鬧,不像二十二歲的成年人,倒像是十二歲青春出頭的小姑娘。
「她是我見過最别扭的女孩。」
「眼裡會有難以言喻的痛苦淚海。」
沈初月正巧擡眼,發現邱霜意的瞳目如細水長流,就驕傲向她炫耀自己碗裡的大蝦。
那可是大蝦欸,還是媽媽給的。
「卻也會在感到幸福時,變成需要關懷的撒嬌小孩。」
等待沈初月笑鬧完後,邱霜意的目光才緩緩平靜。
邱霜意的語氣依然很穩:“現在民宿和酒館都在上升期,難免有些還未處理完的事情。我想要等穩定,再考慮這個問題。”
和沈初月不一樣的是,邱霜意很會控場,氣氛在她的手中,拿得起也放得下。
明明也就二十二歲,卻像個很厲害的大人。
沈初月自己承認,确實沒有見過邱霜意苟延殘喘的樣子。
曾經邱霜意也蹲在她的身邊,自嘲是自己的不配。
沈麗秀看着這孩子,心底卻還有餘悸。
“不過,我想應該很快就能解決。”邱霜意緩緩握住沈麗秀的碗,為阿姨添了一些湯,目光卻落在沈初月的身上。
面前的姑娘也望着她,雙眸泛起波瀾,卻也快速内收。
“因為我有私心,我也不想讓她等太久。”
「我不想我冗長的焦慮打擾到她。」
邱霜意多狡猾,字句落下的幾秒内,有名字輾轉在唇齒之上,卻欲言又止。
可一旁的沈麗秀神色肅穆地下沉,羅宋湯的餘味瞬間酸得面部僵硬。
她笑容變得凝滞,最後低聲說一句:“原來小意有喜歡的人啊……”
缭亂的氣氛浮動、遊蕩、擴散,沈初月呼吸緩促,蝦殼刺痛口腔的軟肉。
是哪個時刻翹盼邱霜意呢。
年輕時那些擺不上台面的嫉妒和厭惡,邱霜意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的。
這種劣質的陳年玩笑在此刻格外幼稚難堪,情愫太過于複雜,從沈初月的唇中成了恨。
沈初月恍惚間垂眸快要落下一場雨,但也在媽媽轉頭的片刻裡收回了這種漫漶。
一室之内,沈家母女的情緒好似不再心有靈犀。
天平的砝碼逐漸失重。
直到餐後,沈麗秀拉着沈初月回到廚房收拾廚餘垃圾,沈初月還以為隻是簡單的家務,正彎腰整理垃圾袋時,卻被沈麗秀一把按住手背。
沈麗秀壓聲時嗓音嘶啞,魚尾紋突起,擔心再次問道:“邱霜意有喜歡的對象了?”
沈初月以為媽媽隻是揶揄自己沒對象,順着說了一聲可能吧。
可沈麗秀卻是責怪的語氣,又抓住沈初月的手臂,力勁加重:“你怎麼沒告訴我?”
沈初月更換新垃圾袋,不理解媽媽的意思,隻好坦白:“她沒對象,一直單身到現在。”
“那她暗戀誰啊,你見過嗎?”
沈麗秀面容更加扭曲,将沈初月正要打結的垃圾袋搶過,讓女兒正視自己。
沈初月下意識想要反抗,又被媽媽扭捏回來。
“那你怎麼辦?!”
沈麗秀雙手掐着沈初月的手臂,劇烈搖晃,慌亂的情緒點燃索引,“以後怎麼辦?!”
玻璃窗外的雨依然未停,風聲趁着縫隙穿透而入室,響起低重的呼呼聲。
沈初月瞬間發懵,耳邊嗡嗡作響,猶如針芒,紮得心髒難以忍受。
她細眉微蹙,卷入漩渦中心。
什麼怎麼辦?
什麼以後怎麼辦?
“媽,你在想什麼?”沈初月唇角煞白,雙手扣在了母親的肩膀上。
将兩人的距離推出一小段距離,吐露的字音都泛起顫動,歪扭、畸形。
“我有工作,有生活,我哪有什麼怎麼辦?”
沈初月總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二十幾年來狀态最好的時刻。
現在的她努力工作,努力給媽媽能力之内的生活質量,其餘的,能力之外的,她從未多想,沒必要過于焦慮。
可媽媽依然不依不饒,在極緻的痛苦與悲哀中,笑自己怎麼生了這樣天真的女兒。
“你個傻丫頭,她要是喜歡别人了,你以後……”
沈麗秀大手一揮,可完整的語句說到一半卻哽咽得戛然而止。
蓦然,一陣冷汗順過寸寸脊骨,沈初月恍然大悟。
她下意識退了兩步,感受到陳年擱置下的潰瘍瘡口。
“我懂了……媽。”
“你對邱霜意這麼好,是想要讓她綁在我身邊嗎?”
沈初月撕開謊言,她終于知道媽媽的目的。
她不敢大口呼吸,雙眸裡血絲蔓延,嘲笑今日自己的脆弱心境。
「隻要不被提起,我就裝作不記得。」
「可我演技拙劣,這種疼,足以淩遲我一萬遍。」
後來沈麗秀不再在她面前提起相親結婚,是因為沈麗秀已經知道沈初月這樣的身體條件,成功概率渺茫,女兒也不會幸福。
所以她把視線放在了哪裡。
邱霜意。
邱霜意沒有對象,沈麗秀願意像多一個女兒一樣,好好對待這個女孩。
隻希望邱霜意能對自己的女兒沈初月好一點。
說到底,還是沈初月這個病。
沈初月想哭都落不下淚,崩潰消沉的情緒炸彈終于在此刻炸開。
她雙腿無力,最後身靠在洗碗台邊,衣角被還未擦幹的水珠潤濕,指骨纖瘦,捂住猙獰痛苦的臉。
“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我的病。
我以為我也可以不在乎。
我以為我都要快忘了。
“可是媽媽,這不公平,對我不公平,對邱霜意更不公平。”
沈初月彎下腰,咽喉發苦發澀,細嗅還有一絲血腥的錯覺。
她從未想過邱霜意是否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就連她明裡暗裡的試探和告白,邱霜意也從未說過一句願意。
就連三無酒館裡微醺的吻,頂樓畫室中巧克力醇香的吻,經曆過兩回合後沈初月還是沒有等到主動權。
沈初月真的害怕,她怕吻裡沒有愛,怕是邱霜意的悲憫心懷太重。
難言出名堂的吻,怪誕不容置喙。
“邱霜意是個人,是個正常的女人。她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和誰睡跟誰睡,最後她想要和誰結婚……”
沈初月擡眼,望向媽媽。
媽媽也同她一樣折磨。
最後,沈初月露出痛苦裡夾帶逞能的笑,寂靜喑啞:“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耳邊的風聲低呼,片刻一陣撞擊上廚房門框的聲響,在凝滞的空氣中無比清晰。
沈初月的視線再一次撞入了對方的眸目。
這一秒,邱霜意就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托着幾盤骨碟。
誤打誤撞,闖入了更深的陷阱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