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瘋狂地臨摹名為邱霜意模樣的畫作,吞咽屬于我生鏽龌龊的幻夢,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可我發誓,從未想要她為我放棄分毫。」
沈初月身後的窗依然挂着雨珠,她目光遲鈍,分明室内溫暖,沈初月卻覺得被淋了一身的雨。
“邱霜意……”
沈初月瞳孔微恍,唇瓣下意識流露出她的名字。
一觸即破,于是所有想要表達的字句被吞于腹中。
「那時候我應該明白,無論怎麼自我欺騙,拿她的命題來解我心病,都不及她站在我的面前……」
「毫無神色、灰蒙蒙地凝望我,來得更折磨。」
“江月。”
邱霜意緩緩走向她,向骨碟的殘餘倒入廚餘垃圾袋中。
一股隐隐的酸怆從她的眼尾很快滑過,接下來,是她的眉眼舒展,在暗夜裡浸染一片溫潤。
邱霜意取出洗碗布,按下一泵洗潔精,繼續說道:“車後座送給阿姨的生日禮物,我有些笨,忘了一起拿上來了。”
手沾了水,起了泡沫,自然有了說下去的理由。
“小區有掃臉門禁,我不方便,你能不能辛苦拿下?”邱霜意凝視沈初月眉目憂愁,如受驚的兔子。
她笑着,下了最後通牒:“車鑰匙在你包裡。”
沈初月想起,邱霜意一直以來沒有背包,所以每當來到這裡,車鑰匙都是放在沈初月包裡保管。
還是奔馳的車鑰匙,沈初月難得見識過。
沈初月低頭,不知名的羞惱讓耳根绯紅,這段說辭分明是邱霜意給她一個台階。
她跻着拖鞋,地面幾絲摩擦的細響卻在沈初月耳裡變得刺疼,她最後點點頭:“好……好。”
直到聽見關門聲,智能門鎖咔哒一聲自動反鎖,邱霜意才逐漸呼了一口氣。
洗碗池的水龍頭細細落着,她将雙手的泡沫洗幹淨,随後關上了水閘。
卷翹的睫毛緩緩顫動,好似感受此刻的時間正從身體裡無可挽回地流露。
“阿姨,我想和您聊聊。”
她看向一邊的沈麗秀,目光流轉溫婉。
沈麗秀上了年紀,眼尾布滿皺紋,漆黑的發間也會有三四縷遮蓋不住的白。
人真的會在不經意間開始衰老,并且速度極快。
沈麗秀低聲喚她,被拆解出來的心事不再是秘密,她為難笑道:“小意……”
“是我高中時期就喜歡她,可她很讨厭我。”
邱霜意呼吸很緩,終于坦言。
淡然的唇角泛起似有似無的笑容,十六歲晦澀的留白上顯出了潦草的落筆。
漸漸地,開始有了色彩。
面前是沈初月的母親,邱霜意頓時鼻尖有些酸楚。
像是這些年對沈初月的調侃,終于在這一刻羞愧于這種笨拙又殘忍的玩笑。
“也對,我要是沈初月,面對另一個女孩每個月訴說生理痛苦,我也會覺得她在向我炫耀。”
邱霜意用吸水布一點一點擦拭帶着水珠的骨碟,最後将骨碟放回消毒櫃裡。
“這種張揚何來不是挑釁呢。”
邱霜意的目光恍惚黯然,指節扣在骨碟上,手背的青筋突出,有種頻頻墜落的錯覺。
沈麗秀皺着眉,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總說我有很多朋友,很多人喜歡。但是我沒有告訴她,她在整理我課桌裡的情書時,連同我偷偷寫給她的草稿紙條一同丢掉了。”
“我那時候挺蠢的。”
邱霜意自嘲笑出聲,垂眸時眼底的绯紅被碎發遮掩,“我居然沒發現她讨厭我。”
“高中的時候,會在我的右手上畫畫,也會想和我吵架。可我痛經時衛生巾止疼片紅糖水棉外套一樣不少,甚至遇到體育課疼痛發作,是初月背我去醫務室。”
“知道我喜歡什麼口味的酸奶,知道我溺水恐懼選修不報遊泳課,就陪我參加田徑,盡管她田徑很吃力。”
邱霜意凝望着沈麗秀,目光微顫。
高中時期太過于美好,以至于邱霜意總會不經意揚起唇角。
可對于沈麗秀來說,是十六歲沈初月查出病情,是痛苦折磨,是沒有任何解決方案挽救她的女兒。
十六歲太年輕,她不希望女兒在青春裡隻有悲傷,隻有眼淚。
當她聽到邱霜意提起的沈初月,才恍然發覺女兒的可愛。
過了幾秒,沈麗秀随邱霜意的笑,也帶着幾分舒然。
記憶的錨點砸向邱霜意,笑容緩緩消失,最後凝滞在臉上,成了毫無表情的符号。
“這樣的沈初月,恨我恨得入骨。”
止疼藥選最難吃的咀嚼片,保溫杯裡是高溫的熱水,右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水筆黑點,這種細小的狡黠,邱霜意不是沒有發現出來。
可這種算恨嗎。
邱霜意總覺得沈初月的壞心思,像花莖上一簇的荊棘,會刺痛皮膚。
卻難以讓邱霜意移開注目鮮豔花瓣的眼睛。
這朵月季太美,美到讓人遺忘危險。
可十八歲的沈初月也告訴過她,不是每個人都如此順遂,一路上皆是貴人和朋友。
生活是長久的人心險惡,以及如流星短暫的光輝幸福。
這世上總會有幾片雪花落在無辜人的頭上,成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無處喊冤。
“沈初月這樣的病,您作為母親,定是難過。”
窗外雨已經停了,一切恢複靜谧。
邱霜意走向沈麗秀,雙手握住她的虎口。
她雙眸明亮堅定,年輕的面容卻也成熟沉靜,她将每一個字落得清晰:“但是阿姨,沈初月比您想象中的還要勇敢得多。”
“她對生活充滿熱愛執着,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
邱霜意凝視着她,語速放慢。
她見過高中時沈初月埋頭苦學,見過沈初月的名字在成績排名上一躍飛升。
見過自己痛經時,沈初月俯身低聲擔心的耵聍,掌心溫熱撫摸她的小腹。
也愛過沈初月每當被病症的心魔折磨得瀕臨崩潰時,眼淚裡尚存渺茫的希望遲遲不肯掐滅。
「我無數次想要抓住她,她卻告訴我,她正走向屬于她的未來。」
「她被海浪裹挾,我聽不到她的哽咽。」
“這不是懦弱,她很堅強很厲害。”
邱霜意垂頭,額前的細發落下幾縷,“阿姨,她一直以來都害怕您難過。”
沈麗秀注視這個與女兒同齡的姑娘,眼眸被生理淚水漲得通紅。
她在想,若是女兒像她一樣健康,是否會少一點流淚的可能。
是否會比現在更開朗一點,更幸福一點。
不重要了,這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