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道晴天霹靂。
沈麗秀清了清嗓子,面前的邱霜意一股暗隐的酸怆蔓延在内心。
“後來那疤痕一直褪不去,她大學實習想穿裙子,那後背卻吓到了小朋友。”
“她也想過貼膏藥,但是她對膏藥片過敏啊。”
沈初月從沒有告訴母親過敏有多難受,隻是每當痛癢反複發作時,陽光都混合空氣中的灰塵。沈初月的身軀像貓一樣蜷起來在沙發上,皮肉下的脊梁骨突起,瘦得病态。
手背線條緊繃,抓痕覆紅的肩後,泛起血珠。結痂似盤踞生長的樹根,早就數不清。
“直到她自作主張去紋身了,我還打她,還罵她糊塗,說考不了編了。”
沈麗秀回想當初第一眼看到沈初月的那隻半翅蝴蝶紋身時,将她鎖在房間裡,無數鞭條成了玉白肌膚上的痕迹。
或許是多年的委屈壓抑會讓人瀕臨崩潰,沈麗秀取出剪刀,發瘋般沖向沈初月,而下一秒長發在地面上七零八落。
最後沈初月半癱在角落,挑起地上的一根發絲,這她想起掰玉米時随手丢棄幹枯的須條。
可偏偏那一天,沈初月沒有任何還手。
沈麗秀忍着聲,可瞳孔泛紅:“雖然真的考不了編。”
廚房的抽煙機依舊轟轟,小火焖煮的豆角在鍋中咕噜咕噜。
“行了,”她抹眼,起身艱難笑了笑:“小意啊,阿姨這次準備匆忙,沒有什麼大菜。”
“沒事的,阿姨。”邱霜意扶起沈麗秀的手臂,“我還在慚愧幫不上您的忙。”
許久,鐵門終于發出了聲,回來的沈初月剛走到玄關,與正在擺盤的邱霜意晃了晃紅袋子,得意揚眉笑道:“葡萄。”
邱霜意看着她笑起時左眼的淚痣會微微動一下,脖頸間依然存在幾絲抓傷的舊痕。
目光又倉促落下,将菜盤擺在餐桌面,身體的某一根肋骨在隐隐作痛。
她還沒有那麼了解沈初月,這邱霜意令自己都始料未及。
沈初月偏偏走近掏出葡萄,向邱霜意得瑟說那老闆還沒有忘了她,還專門挑了一串最甜的。
又碰碰邱霜意的胳膊問她吃不吃。
邱霜意點點頭:“吃。”
—
這次回家得确實急促,沈初月正想從衣櫃中找找幹淨的被套換上,沈麗秀卻告訴她也就在她回來的兩天前就換好了,四件套都是全新的。
沈初月暗喜:“所以你是知道我要回家了嗎?”
沈麗秀并沒有回答,最後隻是搖了搖頭。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初月笑起時擡起的弧度變得酸澀,擱淺在了唇角。
而下一秒,手機屏幕霎時彈出了一條消息。
是邱霜意的求救。
沈初月快要溢出的淚又笑憋回去了。
當沈初月站在衛生間前,衛生間門留有一絲縫,邱霜意聲音快要卡殼:“那個,你們家有沒有護墊?”
“護墊……”沈初月有些懵然,極力回想各種包裝尺寸,“長什麼樣?”
邱霜意頓時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
高中時期在不太認識沈初月之前,邱霜意總會找沈初月借衛生巾,還時不時還她幾包。
都沒有此刻這麼慌張。
可面前人卻格外從容,沒有任何為難的情緒,認真說道:“如果是夜用430的話,我現在去超市看看,應該有在賣。”
“不是夜用——”
邱霜意扣在衛生間門邊,幾個字音讓沈初月駐足。
“就,小型的,很小很短,大概……”邱霜意尴尬展開指節,比劃長短:“這麼長。”
沈初月恍然想起,頓時長長哦了一聲,繼續追問:“衛生巾mini款嗎?”
這次換邱霜意發懵了,眉目都是疑惑:“啊?”
直到沈初月從包中的小格掏出一小片護墊,當遞給她時,慢悠悠笑着說:“我之前在半山房間抽屜看到的。”
“原來這叫護墊啊。”
沈初月恍然大悟,哂笑自己:“包裝上隻标了長度,我還尋思怎麼半山還有限定mini款。”
衛生間隔門,沈初月就靠在牆壁旁和她聊聊天。
“你為什麼……”
隔了一層牆壁的邱霜意聲音悶響,但欲言又止,“會帶着。”
沈初月也猜到得差不多,她半揚起頭,目光望向每逢下雨定漏水的天花闆。
安裝零件的牛皮紙箱壘得很高,來源工廠的灰塵彌散在空氣間。
“習慣了吧。”
沈初月撇出盈笑,每一個字音都是淡然的。
“總是備用,或許身邊的人需要呢。”
或許你需要呢。
沈初月瞳目逐漸柔軟,雙手交疊在身前,每當想起十六歲的邱霜意肆無忌憚找她調侃生理期有多麻煩,痛經痛得怎麼難受時,沈初月都沒有多言。
那時候邱霜意有喜歡她,她就有多恨邱霜意。
“你欠揍,高中總找我借衛生巾。”
沈初月的指腹不自覺攀上手臂,抓握的動作又滑了空,她才想起早就沒有泛白的指甲角了。
“後來一看到你,我就想到衛生巾,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這東西就得備着,”沈初月聽到邱霜意笑了一聲,不免打趣她:“你說這是不是條件反射?”
邱霜意也坦然承認:“可能是吧。”
沈初月笑了笑,因病而誕生擰巴和委屈這麼多年都在折磨心性,卻讓她以這種方式記住了邱霜意。
——
直到睡前,床被都整理得幹淨,沈初月從房外又抱回來一個枕頭,雙手來回按壓,又問邱霜意:“喜歡硬枕還是軟枕?”
“不挑。”邱霜意伸手,接過她右側的枕頭。
鼻間嗅到淡然的花皂香,輕柔飄浮。
再擡眼,沈初月淺藍的吊帶睡裙幾絲被壓久的褶皺,但也蓋不住溫柔的氣息。
“我半夜會起來上衛生間,我睡外面吧。”沈初月坐在床邊,調節床頭燈。
床并不大,但兩個女孩一起也足夠了。
暖黃的燈光碎影紛紛散在沈初月的臉上,而身後側躺的邱霜意凝望着她身後的發絲,長發飄飄,覆落肩角。
白皙中尚存流淌的黑。
那隻永遠刻在肩膀的蝴蝶,被布料遮住,露出了一點點的湛藍。
“江月。”
邱霜意輕輕說着。
沈初月轉眼看向她,月光透過小窗邊的碎花玻璃,彼此的視線再一次碰撞交融。
夜色朦胧,不明意味。
柔光形狀莫辨,沈初月長卷的睫毛緩緩顫動,瞳目綿軟無害,卻攝人心魂。
“怎麼了?”沈初月的鼻音撩撥,輕聲呢喃。
她微微偏向了面前人,幾縷發絲落在了眼側。
小心翼翼将指節穿入邱霜意的指縫,十指相扣。
近在咫尺間,又如此真切。
白日不能被默許的,那麼當夜晚睜開了眼,靠左的心髒會飛躍出萬千蝴蝶。
在短暫的黑暗中,将所有的情愫昭然若揭。
“如果你說你想要親我,”
沈初月翹盼對方的回答,眼睑纖細,蘊出溫紅:“也不是不可以。”
彼此手心間的距離微乎其微,邱霜意輕輕一握,将僅剩下的空隙填滿。
「你若是看清我暗藏狂亂的眼睛,」
跼蹐的字句間,邱霜意竟有一聲抽噎,尾音被深夜中吞入,不見骨頭。
她望向沈初月,眼底僝僽:“我想看看你的紋身。”
「定能聽見我轟鳴無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