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已經感受到邱霜意急躁得幾個髒字快要脫口而出,可卻意外觀察到面前人,最後将想說的話又咽回去。
邱霜意委屈撇着嘴,随後眸光落在手背上的藍蝶,霎時眉眼彎彎,笑容得意。
“小蝴蝶,你畫的?還挺好看呢。”
沈初月凝滞了片刻。
她總覺得自己好奇怪。
她想要邱霜意疼,比自己還疼。
想讓自己身上那還未熄滅的暗火,欲将複燃地,灼痛邱霜意完好無暇的肌膚。
可注視到邱霜意的那抹笑,唇角露出獨特的弧度,恰到好處。
深褐色的瞳孔琥珀般透亮,沒有一絲多餘的塵埃與瑕疵。
美好,荒誕。
渾然天成。
後來沈初月任由她調侃,邱霜意說的那些話,沈初月都快忘得差不多。
隻是沈初月知道,面對這個人,自己總是時而憎惡時而心軟,幾經輾轉後逐漸不甚清明。
就連沈初月都說不清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後來邱霜意找她借衛生巾,沈初月便提醒她注意更換時間。
邱霜意痛經痛得趴在課桌上,沈初月為她撥開雙鋁藥闆的塑料封殼,遞給她兩顆止疼藥。
但是邱霜意或許不知道,那是沈初月專門挑選最苦的止疼藥。
無數睡不着的夜裡,沈初月會打開手機,小心翼翼在浏覽器搜索界面上輸入緩解痛經的方法。
按壓穴位,腹部按摩,局部熱敷……
沈初月一字一字小聲念着,唇間碰觸。
「她的明光刺痛我的眼睛。」
「可我又多希望這樣的光能附着我的皮膚,篆刻我的骨骼。」
不太聰明的沈初月躺在狹小的卧室内,月光猶如弱水淺薄,落在她的手背。
「我希望這光,能散得慢一點。」
她緩緩攤開手心,抓不住。
她翻了個身,閉上了眼,小聲念着熟悉的名字。
最後在夢魇到來之前,将被子蓋過頭頂。
自言自語,隻有月光聽得到。
「我讨厭我自己。」
—
初春的風聲都變得親和,十六歲的沈初月雙臂倚靠在病房的窗邊。
醫院綠化做得很好,寬闊的樹冠上白玉蘭點綴,遠處的月季綻放得正盛。
沒有人會抗拒美好的事物。
醫院的窗戶隻能開得一半,推拉式的軌道中間被按上了螺絲釘,風會在不經意間乘機吹亂她額前的碎發。
沈初月握着草莓味棒棒糖,在嘴裡打轉幾圈,頓時聽到一個溫醇輕緩的聲線。
“在想什麼?”病床上的女孩長發垂在肩後,柳眉顯現得溫潤内斂。
她的後背挺得很直,或許偏瘦,寬大的病号服恰好遮蓋住她突起的脊椎骨。
“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沈初月走近她,坐在最靠病床邊的椅子上。
沈初月隻會叫她姐姐。
多大,不知道。
叫什麼名字,不知道。
沈初月隻知道這個姐姐和自己或許是在病情方面是相同的,那是母親偶然在病友群間認識的,那女孩剛做了手術不久,女孩的父母也格外柔和,允許了沈初月可以來陪陪這姑娘。
這女孩笑了笑,取出她的單反相機,按下開機鍵。
分享自己在旅途中的美景,訴說所經曆的奇聞異事。
“這張,是冰島的冰河湖。那天我們徒步了好久,真的感覺置身在童話裡。”
“哦還有這張,阿克雷裡。這座城市的紅綠燈特别有意思,是桃心狀的。”
女孩撥開幾根發絲,笑容像溫潤的雪水。
沈初月發現她相冊中最多的照片都是關于冰島,随後笑笑說:“姐姐很喜歡冰島。”
沈初月半垂眼眸,目光落在這女孩的相機屏幕上。
回憶起母親本想讓她能和這女孩聊聊病情,讓她别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奈何沈初月太懂得這份苦痛帶來的沉重,她遲遲不敢開口。
可姐姐卻好像不是這樣想的。
“我其實很感謝這場手術。”
每當姐姐談起往事,釋懷般笑道:“我可以做我自己了。”
沈初月卻一臉茫然,卻沒有再多問。
或許病床上的姑娘也察覺到她的惶恐,便再也沒有在沈初月面前談起任何有關病情的手術。
沈初月隻知道,這姐姐太愛笑了。
當姐姐不斷一幀幀介紹照片,霎時相機屏幕上顯現出模糊得看不清臉的照片,姐姐恍然間紅透了耳根,支支吾吾解釋這是她偷拍的暗戀對象。
沈初月看着她的笑容,嘴角也不禁變得彎彎。
她能在這位姐姐的叙述中,感受到對方也一定是個很善良的人。
而沈初月也沒想到,床頭櫃旁的那束粉紅康乃馨,色彩會掉落得這麼快。
「姐姐很堅強,好似沒有什麼能夠打敗她。」
如果有,或許隻有那句護士小姐的話。
“1201床,袁時滿,該換藥了。”
而這女孩分享得笑容洋溢時,隻要聽見這句話,本是紅潤的唇瞬間煞白。
沈初月還未反應過來,隻看到相機屏幕在這女孩的手上晃動格外明顯。
再多看一眼,發現了她額前霎那間冒出豆大的冷汗。
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頓時按下關機鍵。
光滑的相機屏幕瞬間黑成一片,映射出她震顫的瞳孔。
她怔忪了片刻,緩緩看向沈初月。
極力從嘴角擠出一絲微弱僵硬的笑意:“小妹妹,醫院後樓的玉蘭開了。”
聲線頓時與上一秒截然不同,語氣虛弱。
女孩的字音消失在了空氣中,最後沒了尾聲。
“可以為我摘一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