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時,沈初月以為自己是小鎮做題家。
二十二歲,她自诩自己是人生的錯題集。
她知道三無酒館。
那是年輕人的喧嚣場,坐落淩陽西區最熱鬧的地帶。
裝修設計外裝簡單粗犷,搖曳燈光會晃得她雙眼發疼。
直到與對方約好的當天,沈初月站在三無酒館對面的街角邊,擡眼望向夜空,怎麼看都是被鋼筋霓虹點綴。
目睹來往三無酒館的人群,她很明白,這座城市不眠不休,永遠都有熱烈的生命。
沈初月垂下眼,耳邊的喧嚣鼎沸,與她毫無關系。
她被捆綁在鐵軌上,遠處的列車轟鳴作響,快要震破耳膜。
而記憶中的邱霜意,卻像是天寒地凍後出現至美至幻的錯覺,潛入她的回憶後又淡然消逝。
是錯覺嗎,沈初月也不知道。
但有個事實一定不是錯覺,那就是此刻她渾身湊不出一頓飯錢。
被兩指夾着的廉價女士煙,那紅光逐漸燃燒煙草。
灼燒般的痛苦就快被細小的星火具象化。
她擡頭,緩緩吐出一縷煙圈,太快就彌散了,抓都抓不住。
「如果邱霜意拒絕我,那我……」
沈初月呼吸有些凝滞,安之若素的眉目下顯露出幾絲擔憂。
「無處可逃了。」
所有這幾年打工兼職賺來的錢全部被母親收繳,就連放在口袋裡的硬币都要被奪走。
大四時又被騙去學費貸款,以至于她初入社會時便一身負債。
她以為人生已經爛成這樣了。
猶如布娃娃背後的縫合線脫落,每走一步人生的路,身體裡的棉花紛紛散落,最後剩下那副皮囊。
直到坐在三無酒館裡,她選在角落裡的位置,将行李包小心放在桌上。
那雙從沒見過場景的雙眼,打量着酒館的裝修。
粗粝的牆壁貼挂近期活動的照片與心得,年輕人張揚的笑容是真的,熱鬧也是真的。
駐唱台上的少女音律婉轉,優雅又得體。
燈以暖光為主,想來還未到活動時間,不算喧嚣。
一列牆壁間擺滿各種唱片,酒館間倒是呈現出文藝的氣氛。
沈初月點開聊天框,輸入幾個字。
沈初月:我到三無了。
可對方并沒有回複,最後的對話還是留下的備注姓名:袁時櫻。
怕是又被人詐了,這是沈初月第一反應。
她歎了一口氣,指節敲打着手機屏幕。
她知道若是再不主動邁出一步,她就真的沒有路可以走了。
沈初月翻開通訊錄,正當看到那邱霜意三個字,又點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頭像時,才發現上一次聊天已經是四年前。
是邱霜意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秋意:你最近還好嗎?
四年前,沈初月沒有回複她。
四年後,沈初月沒有臉回複她。
沈初月鼻尖頓時酸楚,小心翼翼再輸入框寫下:
「你在嗎?」
遲遲不敢發送。
恍惚間,她感到眼前一片陰影,猶如沙石相磨的聲音太過于熟悉,天生帶有濃厚沉重的煙酒味與皮革味。
“小姑娘咋一人啊,多危險啊?”
那肥胖男人握着一杯酒,眉間像是刀痕割裂,擠眉弄眼的姿态瞬間讓沈初月下意識起身退後。
沈初月毛骨悚然,肩角止不住發顫。
沒想到人生可以爛成這樣。
而男人再靠近時,沈初月瞬時後退一步,恍惚間被一股力量拽起,霎那雙耳被人捂着。
那清淡的白茶恍若隔世,又混合幾絲酸澀。
是讓人流眼淚的味道。
慌亂和纏綿在酩酊的氣氛裡相撞。
她頓時有些跟跄,而身後傳來一陣溫熱。
緊實的力量将她擁入懷中,那人的薄唇覆在了沈初月的臉頰上。
沈初月的理智被撕扯成片,雙眼猙獰,可随後那寒肅的聲線震碎了她所有恐懼。
邱霜意面對那男人,說道:“将哥,這是我女朋友。”
沈初月的心髒空了一拍,像是不完整的虛線斷裂。
虛線會斷裂嗎。
她的餘光看向身邊這人,窺到一絲溫暖而明亮的身影。
暖光勾勒邱霜意的側顔,雙眸鋒芒畢露,猶如雪山崩塌前的觸目驚心。
而最後的那片雪花,落在了沈初月灼熱的内心深處,一落變化成了細小的霧氣。
她耳根逐漸薄紅,淡唇微啟,暗念這個熟悉的名字。
邱霜意,真的是邱霜意。
此刻,邱霜意就在她的面前。
與四年前不太一樣。
太不一樣。
她耳根被微涼的手掌捂得發熱,呼吸被沉重的壓迫害到難以喘息。
後來的故事,勝似奇異的夢境一樣,邱霜意将她帶到民宿。
而沈初月從行李包中意外找到最後的五百塊,皺皺巴巴的,但足夠可以成為能留下來的理由。
她找來半山民宿裡的小姑娘,要了一個信封。
沈初月願意将全部的積蓄賭一個結果。
總之,她不能在回到那個破舊的,沒有未來的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