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果然認真看起折子來,沒有什麼其他舉動,胤祥先是慵懶地在胤禛腿上躺着,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窗外被隔擋的陽光照進來,将胤祥照得發亮,胤禛拉起窗前簾子,為他遮上,接着拉過一張輕薄的絲綢單被,蓋在胤祥身上和自己腿上。兩人坐躺在炕上的陰影裡,惬意地享受着這個與外界喧嚣相隔的午後,如同每個尋常一日。
胤祥雖然睡了,和他有關的事倒是沒有停,胤禛笑笑看着那山東巡撫黃炳奏報密訪秀才範英”,折中寫道:“……據年羹堯函稱,奉旨,據聞安丘縣一名叫範英之秀才勝于魯仁,著寄信黃炳,将此人送怡親王府。甚密……”胤禛回想起上月,自己還與胤祥在江南巡遊,當時經聊城,聽街坊中人傳有精于魯仁之術的秀才,名叫範英,能煉丹藥,亦能治病。胤禛向來是不相信這等奇門遁甲之術,然而這些年為胤祥四處尋醫終究也難以根治那腿疾,于是每每聽到一點傳聞也想求實查證,以免哪日胤祥身體有礙卻隻能白遭罪。胤禛看着折子,也覺得自己可笑,卻還是懷揣着幾乎不相信的期待,萬一可以呢。當時在聊城,胤祥聽到過路人說起這秀才,隻是微微嘲笑了一下,他絲毫不信,覺得好玩,便問了兩句就走了。然而一旁的胤禛,卻是将範英之名記在了心裡。之後,胤禛也沒跟胤祥說自己的這份期待,便命年羹堯傳話給山東巡撫,找到範英就将人先帶到怡親王府,又擔心下面的人不夠仔細,便說是怡親王需要。自己回來已有些忘了還有這事,今日又被提醒了,也不知是不是吉兆,胤禛還是很開心朱批道:“将此人行為奏來甚屬合理,知道了。将此人仍送于怡親王府,甚密。不可少露有旨于此人,即爾差遣之人亦不可令知覺,史說怡親王托爾要此人。此人到來,有能無能,好人壞人,用得用不得,旨難逃朕之監察也。著甚密之。”
朝中不少大臣時常無話可說,偏也要上折,于是常會以所見所聞舉薦閑人,下一折便見是監察禦史莽鹄立奏薦青州分司運同人選折。莽鹄立,畫畫得好,還能識人了,胤禛帶着一點懷疑打開折子,便見果然不是自己所見,折中道:“惟去年赴察哈爾地方編新厄魯特佐領時,聞宣化府張家口沿途兵民及店房漢人,皆言萬全縣王知縣居官廉潔愛民,甚賢明等語。臣不識此人,名亦不知,惟見衆人說好,以為此人甚好是實。”胤禛看得也是無奈,如今平民大多未讀什麼書,識人往往有誤,前段日子和胤祥出去,胤祥非要去為一些小吃排隊,人愈多便愈是難吃,反而是自己随意判斷的,還能有些特色可嘗之處,吃的況且如此,人豈不是更難看清。允禩還總在朝中、天下博了個賢王名聲,不過是經營的罷了。種種思索都讓胤禛果斷否了這舉薦:“此不可。有名姓不知,聞路上街巷小人之議論傳聞,即用人之理乎?朕知道了。揀放賢員。”但也不排斥讓人去探問探問實情,萬一是個例外。
近幾日的事便解決得差不多了,胤禛看向胤祥,還沉睡得很舒服的樣子,感到王真是難得起早了,還是累得不太習慣,一肘撐在桌上,欣賞起胤祥安順地一呼一吸地,像隻小貓。不,小老虎的樣子,因為睡得很沉很放肆,但總讓人覺得還會随時醒過來,然後懶懶地看向自己,但若不是自己,便是警惕的眼神。胤禛腦中浮想起那警惕的眼神,第一次見,應是胤祥十四歲時。那日,早間讀書得很困,用過午膳,胤禛便背着胤祥回阿哥所休息,将他放在房裡,見他睡得舒服,被子卻仿佛是被拿出去曬了,胤禛便出去取,找了一圈才終于找到。回來時,那是胤禛第一次看到向來散漫的胤祥警惕恐懼的眼神,一看就能讓人知道是剛醒過來,卻已是一隻将要發起攻擊的小老虎。胤禛回來時,在房裡站着的,還有太子。那時胤禛與允礽交流甚少,允礽素來桀骜,并不看上其他兄弟,但是好像獨獨對胤祥的興趣多許多,這也讓胤禛開始清晰意識到,允礽是個需要防的人,胤祥是個容易受到傷害的小孩。一見到胤禛,胤祥仿佛松了一口氣,對太子的眼神也柔和了,默默小聲說了一句:“太子贖罪,我以為,應該是禛哥在這。”允礽盯着胤祥看了一會兒,頂着胤禛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眼神,他被看得也有些慌張,未等胤禛開口,表情松了下來,随口說了一句:“皇上發現你們倆不在書房,我說來找找。”說着就要出門。走到胤禛身邊,允礽步子停了一下,對着胤禛說道:“對了,皇上還說,以後胤祥跟在我身邊,讓我好好教他,如何輔佐我。”說完,聽的胤禛倒是心上一愣,未防範地,被允礽生生撞了一下,差點跌下台階去。胤禛懶得管這種虛張聲勢地,着急地去關心胤祥,兩手攬在胤祥身邊,愧疚道:“對不起,我不該離開太久。”胤祥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無事,太子也隻是幫我蓋了件被子,我以為是哥哥……”胤禛接着溫柔問:“是我,就有什麼不同麼?”胤祥十四歲,也還是很小,把哥哥當父親一樣,兄弟怡怡,很是自在攬過胤禛脖頸:“是禛哥,那就一起睡麼。”斷了一下,接着着急似地解釋道:“方才碰到太子的手,我就醒了,坐了起來,哥哥你就進來了。”胤禛又幸福又感動得心酸,抱住了胤祥:“傻瓜,太子不是什麼善類。哥哥不在時,你就要像隻小老虎,辛苦了。”一面溫柔地摸着胤祥的腦後,胤祥在嘴裡倒是鼓囊道:“我本來就是老虎。”胤禛搖搖頭:“你是哥哥的小貓。”不知為何,看着看着,胤禛覺得面前的胤祥和當初竟是重合起來,那樣得從未變過,還是自己的一隻小貓,隻是有些傷痕了,所以總會讓人以為隻是漂亮的花紋,誤認為是老虎罷了。胤禛看得心疼,幸好,你還是我的,眼中竟不自禁生淚,一個不小心就恰好墜落在胤祥沒被紗衣包到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