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竟然是胤祥,從院子裡走出來,把胤禛牽了進來,胤禛那死神一般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陽光似的,果然,他是不會愛自己弟弟的。烏雅氏不管胤禛了,就讓他和胤祥自生自滅吧。她隻想保護好自己的胤祯,離胤禛遠一點。于是她總是将胤祯照顧得無微不至,并且反複叮囑他,不要接近胤禛。胤祯年紀小時不懂事,還從胤祥那聽來了些親兄弟的傻話,懵懂地問:“額娘,胤禛不是我親兄長嗎?像胤禟和胤祺一樣。”那是自己第一次打了胤祯,憤怒地教訓他:“給我記住,胤禛不是你兄長,死去的胤祚才是,你要知道,你父皇很喜歡你兄長胤祚,倘若這太子坐不住了,你就是最有機會的那個,不要相信胤禛,他隻會是你的絆腳石,記住……” 胤祯經常不算聽話,還是會被胤祥牽着去找胤禛,找一次,自己就會罵一次。終于胤祯也告訴自己,胤禛更喜歡胤祥,從不理自己,烏雅氏放心了,告訴胤祯,這就對了,他不會是你的好哥哥。胤祯從此深信不疑了,和胤禛越走越遠了,胤祥再怎麼叫也叫不動他,烏雅氏放心地覺得真好。
果然,老太子真的會坐不住,烏雅氏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的眷顧,胤祯一定胤祚的轉世,一定是要代替胤祚登上皇位的。她在皇帝身邊竭力推薦,胤祯也很争氣,當上了大将軍王,皇帝很喜歡他,應該是穩了。然而,萬萬沒想到,趁着胤祯不在京,皇帝突然生了場大病,就将皇位傳給了仿佛從來沒争搶過的胤禛,自己怎麼能相信呢,此生的堅決相信,為何要被胤禛毀的一塌糊塗。胤禛,我欠了你什麼,為什麼你要來折磨我,烏雅氏痛苦地想着,流着淚看向胤禛無情的臉。自己的兒子,胤禛,原來都已經是這樣的年齡了,自己從來還沒有好好看着,他就已經老了。烏雅氏不禁憶起剛生下的胤禛的模樣,那樣聰明的樣子,其他孩子聽說生下來就會大哭,不哭是有問題的,第一次當母親的烏雅氏害怕極了,抱着胤禛焦急地問産婆和太醫沒事吧,大家都說沒事,小阿哥特别,呼吸一切正常,應該是太聰明了,生下來就知道不必哭就有奶喝,是個體面人。那時,烏雅氏沒見過什麼小孩,但是後來見了幾個孩子,烏雅氏心裡便知道了,胤禛的眼睛是最漂亮,最亮的,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打量着,仿佛比自己還聰明地要看透自己。哎,怎麼後來就那樣害怕這樣一雙眼睛呢,怕被他看穿自己的自私,怕被他看穿卑微,還是怕被他指出是自己的愚蠢害了所有人呢。
終于,到了這一天,烏雅氏才能鼓起勇氣認真打量胤禛,這個讓自己愛了一個月,也恨了一輩子,再也不把自己當母親的兒子,那雙眼睛還是那麼好看,聰明,冷漠,專注,像刀子一樣,再也沒有感情了,恨也沒有了。烏雅氏不禁想叫一聲:“禛。”然而氣又上不來了,自己現在一定很猙獰很醜陋,太難受了,還是離開吧,但是還是奢望他能過來一點,終于,自己要死了,才敢再認真看看他。難怪覺得他聰明得不一樣,原來,自己的預感來源他,他是要做皇帝的人,原來自己是嫉妒皇後要有一個當皇帝的兒子了,那個兒子明明是自己生的,還搶不過來,所以好想直接毀掉算了。明明擺在那裡的事實,自己為什麼到死才看清,皇帝從來都沒打算選胤祯,他那麼重視序齒與嫡出,貌似愛着皇後也重視自己,怎麼樣都會是胤禛,自己為何還是要那樣頑抗。原來不過是得不到,想毀掉而已。
烏雅氏的淚流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澈起來,她用盡全力,從沙啞的喉嚨裡喚出了一句,自己已經四十幾年沒再叫過的名:“禛……,……禛……”胤禛看着太後那副難過樣子,幾乎有一瞬間以為她是在叫自己,然而自己都覺得可笑地暗自怪了自己一下,還是想找允禵,那好吧,便讓她幹脆點放棄罷:“來人,讀信。”方才那位侍衛快速走了上來,向兩位行了禮,便開始讀從湯泉得來的信:“大将軍王接到聖谕立馬來京,然,湯泉副将李如柏稱無聖旨,不敢放人,大将軍王亦不敢回,便留居湯泉,以待聖旨。”胤禛不動聲色,令對方下去了,看向榻上淚濕的太後,淡淡慢慢開口:“不知太後還能等麼?”隻見太後顫抖着從被中伸出了手,伸向胤禛,痛苦地說道:“禛……”胤禛不禁覺得這聲太是熟悉,一時眼中突然無來由生出淚來,便回頭望向别處,繼續狀似無情道:“那太後,再等等吧。”說着便向殿外走去,才走到門口,隻聽身後床邊,重重地發出一聲垂落的聲響,胤禛連忙回頭,那滴轉在眼眶的淚抖落了出來,從臉上無情墜了下去,在通明的燈光中映入太後的最後一眼。烏雅氏終于,最後一眼,她模糊看到,她的兒子,胤禛,回來找她了,帶着情緒的臉龐,像個孩子,墜着淚,但當她想再說出一聲禛來,随即,她失去了許多知覺,仿佛飄進空中,聞不到了殿裡的龍涎香,隻是在隐約中,她聽到一聲模糊的呼喚:“母親。”而後,這聲音就墜入沉寂,再叫人聽不見了。
胤禛,黃泉之下,也别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