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胤禛提議留宿暢春園,胤祥倒覺這園子寂寥,二人還是回了瀛台。
次日上谕,着原任廣東巡撫法海提督江南學政。在家中得到禮部來人的信兒時,法海怔住了,昨日還說皇上無意把廢官派往禮部,恐怕是難有法子,今兒倒是來派活給自己了。法海沒落久了,也不惱,隻是不由思忖起來,難道是怡親王?
然而,瀛台裡,胤祥并未醒,昨日回來時天已不早,沐浴後就睡下了,這夜睡得很安穩,什麼事也沒想,便也睡得香。胤禛起得早些,此前刑部尚書來報,自己不在,故今日再傳。起身後,胤禛想起昨日侍衛的話,一早就傳了上谕,預備再用用這個法海,此人跟允禵年羹堯等雖有私交,到底對胤祥還不錯,不如幫胤祥做個順水人情。
刑部尚書勵廷儀是個清瘦正直的,哪怕一身呆闆的官袍也有點奇怪的風流。他在兵部左侍郎任上時,胤禛見其雷厲風行,又不失文人手段,故擢來刑部盤查府縣倉儲。勵尚書心中多有自己主張,常抱改整刑部舊事以圖高效之願,胤禛對他更滿意了,正是個不拖沓的張廷玉。
勵廷儀向胤禛請安後,二人即直切主題。勵尚書請奏之事關乎命盜案,他先向皇上簡要闡明了此類案件的處理流程:“刑部直省命盜案件,主稿雖在刑部,然必由三法司等衙門,公同确勘畫題,方行請上旨。”然後提出自己最近發現的問題:“今刑部議覆被盜疎防及人命失察等案,有該督撫未将所屬地方官弁報參者,刑部于具題完結本尾,聲明行令查參到日再議。嗣經該督撫,有照例補參者,亦有援例請免者,止用咨覆刑部,既不再題,又不照會都察院、大理寺衙門。”雖然聽起來繁複,胤禛也不煩,隻是沒想到勵廷儀剛剛上任,就能觀察到一些舊案未按流程完結之弊,也算可靠,聽罷,胤禛根據當年查訪的印象,判斷道:“如此部中倘有奸猾胥役,不就得以操縱其事,暗地招搖。”勵尚書很敬佩皇帝的敏銳,略帶義憤道:“皇上聖明,臣查得确實如此。有部費者則為援引輕例,且有竟将咨文沉匿,日久潛消者。”接着便作勢請胤禛作主伏候着。胤禛思忖片刻,平靜傳道:“傳朕谕,嗣後凡三法司會議案件,本尾有帶及行令補參者,督撫咨覆到部。其或處分、或寬免、作何完結之後,令刑部知會畫題衙門,公同刷卷。如此,則胥役不得萌逞故智、上下其手矣。”
今日來面聖前,還有一些部中好友勸告勵廷儀,這些舊弊早已有之,哪能一朝一夕就改了,先皇也不是完全不知,反正事情不嚴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何必去找新皇不痛快。勵廷儀半信半疑,隻覺自己這種人能被提拔,如若不是巧合,就是今上對人事要求高。這些官員看似出于好心,實則都是怕自己查出他們什麼來,心虛罷了。所以勵廷儀還是決定來試試。雖然抱有期待,但他沒想到,自己話說一半,皇帝就理解得這等清楚,還能這麼快地給出對策,與自己心中預想相差無幾。勵廷儀很感動地看着胤禛,一時忘了跪謝接旨,直到皇帝淡淡笑着說道:“王弟總勸朕及時用膳,尚書再無事便可去傳旨罷。”勵廷儀連忙跪安,為皇上的親切更生敬意。
勵廷儀退出暖閣外,見一位着青色紗袍的男子坐在正殿的茶座上,閑适地喝着茶,看到自己出來,一雙鳳眼微微擡起,對自己笑了笑,勵廷儀當即跪下行禮:“微臣請王爺安。”勵廷儀私下裡并未見過怡親王,但誰人不知,那雙金貴的鳳眼和清爽的風度是紫禁城裡獨一無二的。換做以前,勵廷儀隻覺這樣的傳聞定是以訛傳訛來的,眼下這種突然就知道是誰的感覺,讓他明白原來傳聞竟也有真的。對方聲音清淡如流水,又有一些晨起的沙啞,像流水撞着小圓石似的,聽得人舒服:“勵尚書勤勉。”勵廷儀真誠回:“王爺勤勉更是難得。”胤祥知道勵尚書精通王羲之的書法,又随意地和他聊了幾句書法的事兒,聽到暖閣裡那輕不可察的腳步聲,才停了閑談,示意對方可以走了。
勵廷儀一走,胤禛就從暖閣裡出來了:“王子起來了,怎麼不進來?”胤祥也不揭破,沖胤禛明媚一笑:“不進去還能被人誇一句勤勉。”胤禛愛護地牽起胤祥,命蘇培盛布膳:“王子喜歡,我天天誇你就是了。”胤祥牙齒一酸:“我受不了皇帝的誇獎。誠惶誠恐。”胤禛毫不氣餒地接道:“那我想辦法讓他們天天誇你。”胤祥拍了胤禛一下:“勿作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