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兩人散着步就遠離了人群，仿佛又回到了無人問津的身份，進城後，沿着秦淮河兩岸的街道閑逛了起來。此地熙攘，比之前所去地方都熱鬧，揚州雖旖旎多姿，應天府才稱得上是真繁華。江甯百姓大多說吳地方言，之前和先皇南巡來時，胤祥與胤禛很難有機會與當地人接觸，今日走近，周圍來往招徕之聲用的都是金陵雅音，柔美又端貴。胤祥比胤禛更感興趣當地方言，胤禛聽不大懂也就不管，隻是看風景，胤祥倒是一邊走，一邊留心聽過路行人言語，猜測着其中内容。在通往夫子廟的秦淮河橋上，胤祥身邊經過兩個文人打扮的男子，晃晃悠悠地聊着天，正往附近貢院去，胤祥忍不住笑了一聲，待兩人走遠一會兒，向胤禛評價起來：“哥哥，東晉衣冠南渡，士族南遷，将中原雅音帶到這兒，倒叫此地人将吳語說得風流。“胤禛看回胤祥：“王弟還聽得懂吳語？”胤祥笑笑：“不過有些感興趣，之前和許多傳教士聊天，他們常以南京官話當正音來學，聽多了，便能猜出一二，隻覺委婉好聽。”胤禛心道原來如此，又問胤祥：“那王弟方才聽懂什麼好笑的了？”胤祥看向河對面那片氣勢堂皇而闆正昏暗的建築，回道：“方才那兩人約略不是金陵本地人，是附近來考學的。其中一個甚是着急，準備回去溫習功課，抱怨另一個為何偏要來看一眼貢院。另一個則悠哉悠哉，道是來看看就知道都是草台，也許看了還會不想考了。我便想怎麼人竟有這等不一樣的。”胤禛看着王弟明媚談笑的樣子，也跟着快樂：“王弟以為他們當中誰能有所成就？”胤祥看了一眼胤禛，閑散說道：“這不是皇上決定的事麼，怎麼問我？”胤禛又慨歎一笑：“哦，王弟是說這兩人都能有幸見我？”胤祥默認笑着解釋道：“悠閑者，不争不搶，卻看貢院，胸有成竹；着急者，一心圖之，為悠閑者所看中，命、運皆得。同為對手，卻一同看比試處，必是同心，如此交輝，面聖不難了。”胤禛聽着，感到王弟所說的雖為對手，卻也同心的，不正是當年的自己和胤祥，心中感慨，便回頭好奇看一眼方才那兩人，隻能隐約看到兩個漸行漸遠的模糊背影，大概一者清秀嬌小，一者高挑骨直，确有些氣象。胤禛也心生一點期待，是否真有機會如王弟所說得以再見，又想到重逢也是初始了，便笑着牽着胤祥往前逛進了夫子廟會。

集市當中的金陵夫子廟由來已久，正月過後，許多花燈都還留着，大概是要支撐整年的熱鬧，玲琅滿目，盡顯金陵繁華。夫子廟一帶，前廟後學，分三部分，沿秦淮河，自東向西分别為孔廟、學宮與貢院，彼此緊密相連，是本地縣學、科舉與祭孔之地，這貢院還是南方最大貢院所在。故而附近不隻看得到許多往來百姓、風情歌姬、官宦名流，還能見到各地學人，也便流傳着不少才子佳人故事，叫這地方更顯風情萬種。大概是徐知府今日派人沿路無聲打點過，胤禛與胤祥走到哪都暢行無阻，兩人以前沒走到這麼近，也不知夫子廟一帶竟如此龐大，所以也心生好奇，默契地沿着夫子廟集市往裡逛。到了孔廟正門，一眼便見一漢白玉大照壁，照壁上細密雕着古往今來的文人故事，正中是二龍戲珠，長得綿綿不絕，叫人看不到盡頭，此照壁立在秦淮河南岸，圍起這一帶仿佛是要将外界的風花雪月與其内的四書五經分個徹底的意思。兩人也不好奇這樣長的石壁，就從開端繞了進去，見一高大的棂星門，棂星門由三座單間石牌坊組成，石坊間牆上嵌了牡丹浮雕，柱頭有雲雕。按照孔廟一般規制，棂星門有一半圓泮池，此處有些不同，池水是從秦淮河引的，故為活水，池下水流默默轉着，叫胤祥想起湯泉浴日，臉紅了起來，連忙走快一點，好繞過棂星門去，卻被胤禛輕輕拽住了。按理來說，棂星門下，日常總有木栅欄隔擋着，因其下道路是留給皇帝祭孔巡視的，今日說是怡親王來，卻也已是大開，胤禛滿意一笑，拉回胤祥，牽着從棂星門下走了進去。胤祥方才着急也沒想那麼多，隻是按照習慣行為，未想胤禛能這麼心細，方才的害羞跟着消了一些，隻快樂地暗自一笑。兩人一進門，看到院中是頂着琉璃重檐歇山頂的大成殿，胤祥視力更好，可以直接看到其内奉着“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左右配享四亞聖，外有露台，露台兩側有廊庑相連，供孔門七十二賢人和曆代大儒。胤祥與胤禛，穿過廊庑一路看着，心中毫無波瀾，最後，胤祥回頭向胤禛說道：“怎麼朱熹也能放進來？”胤禛也是一臉漠然地回：“程朱理學，王子知道的。”胤祥仿佛不屑地笑了一下，不是很明顯，然後拉着胤禛，越過了孔子，往正殿東邊的小門走，一邊說道：“皇帝也知，不過懦夫爾爾。儒生百姓之閉塞，無非自此始。”見胤祥好似義憤，胤禛便回：“故而為我工具，置于案上，馭民而已，王弟不快，撤去也無妨。”胤祥已經一腳跨過門去，回頭松了語氣：“愚者為之益愚，智者因之愈智，皇上善用便好，不必慈悲。”胤禛想了一下胤祥的話，覺得很是有理，将胤祥拉得更緊了些，跟着一起往前面的學宮去。

孔廟院牆與學宮之間，東西北三面有露天寬道，道旁皆種古柏，參天郁蒼，叫人似走入深林一般。外界的煙火被洗去了一層，此間更是幽靜。沒走一會兒，兩人在樹林中已遠遠聽到些讀書聲，高昂得還算勤勉，勤勉裡流露一些單調無味的空虛，聽得并不比佛經舒服。兩人沿着路走，被迫越發地接近那聲音來源，很快就看到一座與大成殿類似大小，但更為素樸的堂，其上挂着鋒利的楷書“明德堂”。胤祥看着那楷書對胤禛說道：“聽說這三字是南宋文天祥寫的。”胤禛覺得還算不錯，評價道：“是有點骨氣的意思。”胤祥回看胤禛驕傲說：“我還是更喜我兄長楷書的自在華貴。”胤禛一笑：“他當然是不如我的，何必留取丹心，崇尚對的便是了，骨氣多了就是頑梗。”胤祥聽了也輕輕笑着，随意瞟了眼堂裡的景觀，與胤禛加快了步子繞開了這闆正的喧嚣地。胤禛慢了一步問胤祥：“王子就不好奇堂裡是否有人才。”胤祥輕松回頭答：“還是等人才脫穎而出來見我們吧。“胤禛更為王子的随性感到輕松，快走一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