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沒有停歇的意思，是爺爺火化下葬的日子。

軒鎮川給軒沁星披上孝服，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臉，“别怕，爸爸在，嗯？”

“嗯。”軒沁星點了點頭，豆大的淚珠再次滾落。

軒鎮川今天特意拆了繃帶，他走進殡儀館顫着雙手從工作人員手裡交接過自己父親的骨灰，軒沁星跟在父親身側撐好黑傘。家裡的親戚們随在身後。一行人一行車迎着涼意刺骨的秋雨，一路從文城殡儀館緩緩駛回澄風鎮。遠遠地就在鎮口看到了一群撐傘的人，他們都是鎮上和軒家有人情交集的人家。

車輛緩緩停下，唢呐樂隊最先跟上開始演奏，接着是鎮上的趕來送最後一程的親朋好友們，浩浩蕩蕩地隊伍在禮炮的炸鳴、唢呐的号聲與冷冽的秋雨中緩緩前行，直送到了澄山半腰上的祖墳，目送軒老爺子走完了最後一路，完成了下葬儀式。

按照文城的習俗，送完葬後主家需要宴請親朋，有交往的親朋們會為主家送上一份禮金。

“節哀。”軒沁星坐在入口處的雨棚下，聽着雨滴啪啪啪地落在雨棚上和一聲聲的節哀，看着族裡長輩收過一封封禮金，在禮金簿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一言不發。

“孩子，你爺爺癱了躺着也是很受罪，走了也是一種解脫，你要理解他，節哀。”

“嗯。”軒沁星微微點了點頭，勉強抿了抿嘴唇扯出一個表情算是對這份善意的反饋。

“沁沁。”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軒沁星擡起頭，看到來人是張藝穎，仿佛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裡有了一絲絲光亮，她一直在等着張藝穎來找自己，眼框忍不住又紅了起來。張藝穎見她如此模樣，也不忍不住心疼地紅了眼眶。

“張老師。”

“來，咱們說說話。”張藝穎将禮金交出，牽起軒沁星的手來到了角落人少的一桌席位坐了下來。

“老師，有結果了嗎？”才坐下，軒沁星便着急地問道。

張藝穎看了看她，見她雖然消沉疲憊但狀态整體還算穩定，才緩緩開口道“我挑了了三家的錄取offer。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和你解釋清楚，你有選擇的權利，但最終決定的權利還是在你父母那裡。你還沒成年，能理解吧？”

“嗯。”軒沁星堅定點了點頭。

“前兩個月你參加的面試考核，通過的不少，有一些專業度我認為和你不适配，有一些費用要求比較高，還有一些在合作條款上比較苛刻，我綜合後我篩了這三家給你看。”張藝穎觀察着軒沁星的表情，在說到費用的時候她的眉頭明顯皺了皺。

“我篩出來的三家裡，一家是老牌的香港娛樂公司聲樂歌手是他們的優勢領域。一家是在上海的公司這幾年發展很快，培養模式也借鑒了韓國的模式。還有一家在韓國這兩年包裝出了兩個不錯的歌手和組合，我認為實力是夠的隻是名氣還沒有那麼大。從你自身考慮，你外形條件出衆，舞蹈能力過關而且你有天賦潛力大稍微系統訓練下肯定沒問題，相對不足就是你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聲樂訓練。從我的建議來說，專業适配角度韓國公司更适合你，他們已經形成了完整的培養機制了，而且組合出道形式可以凸顯你的優勢，劣勢短闆可以有其他成員補足。但是，去這家公司你就得出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離家。”

“這個我可以接受，我會去說服爸爸媽媽的，但就是……錢……”

“你真的想好了？不再試試等到高考，或者走藝術生的路線？”

“想好了，我不能再拖累家裡了，不管高考還是藝術生，都還要四五年我才有生産力，我害怕……害怕爸媽等不到我。我現在離開的話，至少他們那家子人見不到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了，鄉裡鄉親的那些傳聞見不到我總也會說的少點，可能能讓爸媽稍微輕松點活下去吧。”軒沁星看向爸媽的方向，緩了口氣還是沒忍住落下了淚。

軒沁星舔了舔嘴唇，換了幾口氣調整情緒才又仰起了頭看着張藝穎說道：“而且！我會付出一萬分的努力盡可能快點出道，萬一，萬一我順利一年或者兩年後就成功出道了呢？那我就能接他們到我身邊生活，過好一點的日子。”

張藝穎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費用的事情我也問過了，香港那家公司不收取任何費用管你吃住，但是要直接簽長期的對賭合約，條款比較苛刻現在不收錢但完不成對賭就會有債務。上海那家公司需要收費用但還算合理，離文城也不算遠，你爸媽或許能更放心些。”

“韓國那家呢？”

“他們不收費用，但是在首爾的生活需要自理。”張藝穎說道。

軒沁星垂下了頭，有些喪氣，她在網上搜索過一些信息，首爾的物價可比文城高多了。

“不過。”張藝穎說道，看着軒沁星又擡起了頭瞧着自己。便說道“你還記得你面試單獨見過的那個韓國來的大叔嗎？”

“記得的，穿西裝挺好看還很有禮貌的那個哥哥。”軒沁星的腦海裡浮現出車秉熏的模樣。那是國慶後不久，文城夏日的暑氣還沒全然消散，車秉熏卻穿着一身西裝革履的正裝帶着一個年輕的助理模樣的人出現在了學校的舞蹈教室裡，他們用英語交流了一個小時，車秉熏還考核了她的形體舞蹈和聲樂能力，并錄了像帶回了韓國。

“他……是我讀書時候的同學，欠我一點人情，所以通過面試後我就和她說了一下你的情況。如果你去他們公司，他會給你安排一份助理工作，薪水可能不多，但是你能有一個住的地方吃飯的問題也可以解決，合同也可以晚一點再簽，多些時間緩沖。作為我的同學也能适當關照你一些，至少在異國他鄉要讓你平平安安的。”張藝穎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軒沁星的眼神，下一秒軒沁星撲進了張藝穎的懷裡哭了起來，又引來許多側目。

“張老師謝謝你……”

“以後叫姐吧，叫我老師叫他哥哥顯得我比他老似的。”張藝穎嘴角隐隐挑起一抹笑意但很快壓了下去。

“嗯！穎姐！”

“今天你家裡忙，明天我來和你爸爸媽媽聊一下吧，有我做保，他們或許能放心些。”張藝穎拍了拍軒沁星因啜泣起伏的背。

“我要先開始準備些什麼嗎？學韓語？”她嗚咽着問道。

“嗯……這個現在就可以準備了，你的語言能力我倒是不擔心。如果你爸爸媽媽都同意的話，就是給你辦護照和簽證了，秉熏那邊給你留了崗位也是希望你越早到越好。”

一周後，文城這場突然而至有些延綿的秋雨終于停了。

杜文娟帶着軒沁星在教務處辦完了退學手續後，母女倆挽着手走在校園裡，被暴雨洗刷過後的天空格外的湛藍清澈，天邊挂着幾縷薄薄的雲，夕陽緩緩落下，将她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行至校門口，軒沁星回頭認真地看着振川中學四個大字，揚起手認真地揮了揮胳膊，大聲說道“再見！”

同時空下的紐約。

已經放學，韓潮卻不着急回家，與其說家倒不如說是個住人的房子吧。

他去了體育館和同學打球，在一群或白或黑的膚色中，他們幾人的黃色皮膚頗為顯眼。打完球後幾人驅車去了市區的一家餐廳，點完餐韓潮将信用卡遞給了服務員，同學們恭維着他的大方，韓潮擺了擺手，手機裡傳來了信息——是住家阿姨确認他歸家時間的信息，這是例行公事了，住家阿姨需要每天和國内的家人彙報他的行蹤動态。

韓潮随手拍了一張于睿的照片，回複道“今晚不回來，在于睿家過夜。”

“诶，今天在你家過夜啊。”信息發出後，韓潮對坐在自己對面的大眼睛男孩說道。

于睿擺出個ok的手勢，說道：“不過明天不行啊，我女朋友過來。”

韓潮也回複了一個ok的手勢，于睿家不方便那就換個朋友家過夜，反正不想回去那地方。

手機再次震動，是新的信息。

韓潮以為是住家阿姨的例行信息正準備收起手機卻見到屏幕上顯示着嚴峻的名字，便又拿起了手機。

“有八卦。”嚴峻的信息寫道。

“有話快說。”韓潮離開文城兩年多了，文城的消息大多時候是通過嚴峻這個朋友知道的。

很快手機裡發來了一張圖片，照片裡大雨滂沱，軒沁星和陳玲玲對峙站着，方晨站在兩人中間張着嘴巴似在嚷嚷，周圍圍了一大群穿振川校服的學生。韓潮的視線停留在了軒沁星的身上，盡管照片模糊，但還是看的出來她的臉腫了，頭發散亂，左手的手掌和手腕處受傷了血糊糊的一片。

韓潮的心忍不住跟着揪了一下，拿起手機就走出了餐廳，撥通了嚴峻的電話。

“怎麼回事？”

“還這麼緊張呢？”嚴峻揶揄地笑道。

“快說！”

“就是圖裡那樣，一摸結束那天方晨他媽在學校和軒沁星幹起來了。鬧了很大動靜，現在貼吧裡各種版本說法，我也是在貼吧看到的。具體你可能得問方晨。诶，你和他還聯系嗎？”

“鍊接發給我。”

“诶，你不會還對軒沁星有意思吧？看樣子方晨和她肯定是分手了，可你不是有女朋友了……”

“你八婆啊？發給我就是了，挂了。”

很快嚴峻就把貼吧的網址發了來，韓潮迅速點開 ，标題赫然寫着——振川心機婊上位失敗記。

貼吧的正貼内容裡貼了一份所謂“鐵證”：是8月份的一則本地報紙上的社會新聞文章截圖。文章裡談及在本省省會某五星級酒店，有兩位未成年情侶入住，當晚被雙方家長撞破并發生了鬥毆事件，鬧到了派出所，由此引發了本省進行酒店入住規定整改，嚴禁未成年人擅自入住酒店過夜，有成年人陪同的必須确認身份并報備等等。

帖子已經蓋了很高的樓，堆滿了各形各色的評論，大部分都是在對軒沁星評頭論足、嘲諷或辱罵，甚至還有許多軒沁星被偷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