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新的生活适應良好。忽視了他,也忽視了威震天,隻将震蕩波的話封為圭臬,同時磨刀霍霍,砍掉了千斤頂的一隻手。
這很應當,她在那名汽車人手裡吃過虧,還曾為此責怪他,對他好一通抱怨。
這份恩怨該她自己解決,她該自立,該增長自己。雖然殺一個汽車人并不是什麼難事,如果她開口向他要求,他也根本不會介意為她實現。
但事實是她并沒有那麼做,除了抱怨之外,她什麼也沒對他說。
她總在防備他,将他與她之間分得格外清。她不會叫他老師,不會誇贊他的傑出與優越,不會理解配合他,不會自發為他排憂解難,不會對他親近,不會帶着自矜對他甜笑。
她并不喜歡他。她也許讨厭他。不,她一定讨厭他。他的思緒分裂開來,連同情感一起。她讨厭他?那很好,她應該恨他,越恨越好,像他恨她那樣,怨恨應該蝕刻在她的芯上,她應該時刻在意他,時刻銘記着他,他的存在不應該從她的意識中淡去。她讨厭他?那不好,那很不好。他是最關注最在意她的人,她不該對他如此。她該對他而非僅拿她當研究對象和工具的震蕩波回報以最熱切的期待與愛意。
她一向不分好歹,這曾經讓他不滿,如今更甚。
然後她又出現在他面前。她不是來找他的,它為的是威震天。但她還是來到了他面前。她竟然還有顔面來到他面前。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立刻轉身要離開。若非是他的阻攔,她能夠成功。可這愚蠢的目光短淺的庸俗之人,自顧自地将他拉入了痛苦的深淵,怎麼就此離開?怎能對他忽視不管?
震蕩波的技藝精湛冠絕當世,于機體改造一途也格外娴熟擅長,給她的新機體卓越堪稱無雙。她有了暫時稱得上健康的機體,有了高大的體格,健壯的四肢,靈動的光學鏡,美麗的臉龐,但他總覺得這些并不适合她。
半夢半醒間的一場幻影在他的芯中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記,讓他覺得那張豔麗而富有攻擊性的臉于她才更為相稱,她的臉上應該閃着冷漠而惡毒的光,火種裡跳躍着傲慢和不屑,管線裡流淌着野性和不馴,就像她根本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一樣。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難道你不想得到我嗎。
喜歡是輕浮的感情,是一時間的幻覺,終究會随着時間散去。一個人也無法得到另一個人,生命逝去得容易,但意志永遠自由。她鋒利而戒備,始終以對抗之姿面對他。而這,這将成為永恒。
她對他感到不快,也對他的動作感到不快,質問他,竭力壓抑着怒火。這讓他奇怪,她哪裡來的怒火?他不曾辜負過她,不像她幾次三番讓他失望,她哪有資格對他憤怒?
她抗拒他,并非第一次如此,她躲避他,也并非第一次如此。但此刻與往日不同。她的老師給了她一份價值巨大的見面禮。她有了新的機體。也許他仍無法理解她的思緒,但她的情緒在他面前再無隐藏。
在她的憤怒下掩藏着别的東西。他看出了怨恨,正如他之前所想。雖不知到底從何而來,但那恨讓她的面龐生動,讓她郁氣消散,神采飛揚。
她有了新的機體,卻仍舊保持着舊的習慣,對自己的機體狀況并不在乎。他往日對震蕩波的成果并不十分珍視,隻要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即可,然而作為她機體的不同,千斤頂的能量液并不值得被留在上面。
她随着他的動作一怔,片刻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對着指尖的液體愣神。
她的臉變得空白。上面除了茫然一無所有。帶着茫然。她回憶。然後感歎。哀哀地問他,問他為什麼。憤怒。驚慌。抗拒。惆怅。她關閉了光學鏡,任由他施為。他感受到怨恨。無奈。糾結。痛苦。
原來她也和他一樣。原來他們也一樣。
她的眉逐漸皺起又舒展。她又開始沖他笑,說他故意傲慢。問他這讓他感覺好嗎。
他總是搞不清她,她總拿最該被問給她的問題來問他,他們中誰才是更為傲慢的那個?他不覺得答案會是他。
她讓他把晚上留給她。好的,沒問題。隻要她開口,他總會滿足她。他一向有耐芯,總會等到她向他吐露一切。
在聽到霸王與她親昵地交談、笑着叫她小月亮以前,他真是那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