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回首,他未曾做過夢,向後遙望,應當也不會有。于是這短暫的幻覺就成了讓他格外在意的存在。
她給不了他有關這存在的答案。她仍躺在床上,像是在無聲地笑他。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難道你不想得到我嗎。他愈想這話愈覺得古怪。從這古怪中慢慢滲出詭異和可怖來。他聽到她的笑聲。張狂地從她口中躍出,擠進他的意識,占據所有空間。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難道你不想得到我嗎。
他離開房間這聲音萦繞着他,他工作時這聲音萦繞着他,他攝入能量時這聲音萦繞着他,就算他在别的房間充電,這聲音仍舊萦繞着他。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難道你不想得到我嗎。
我喜歡你嗎?又為何想要得到你?你是謊言的結晶,你是一個冷漠的騙子,你嘴裡從來沒有實話,永遠在嘲弄他人,你想要看我的笑話,你想要看霸天虎的笑話,你親近擎天柱,你眷戀天火,你沒有喜悲,你不會有感情,你機體裡燃燒着的隻有怨毒和惡意,你恨所有人,你會将所有投注在你身上的感情變成悔恨,坐視一切毀滅然後大笑着離去。
他決芯不讓自己被困擾其中,可她又出現在他面前,又沖他輕飄飄地笑。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像是他們剛剛遇見,他對她做過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在那一瞬間,他被卷入一種令他周身鋼架幾欲顫抖、所有原生質無聲為之蜷縮的感受裡,他意識到他在此後的人生中無論如何不會放任她離去,生死毋論,她必須永遠和他在一起。在截至那一瞬間為止的人生中他從來不曾體會過這樣激烈的感受。他終于明白什麼是絕望和痛苦。
他想要她好好的,也許,生而為一個正常的健康的賽博坦人,擁有平凡但快樂的生活,并不偉大但值得引以為傲的事業,普通的不起眼的人際關系,不算擅長但足以投入其中的愛好,冷暖自知的生活,溫馨幸福的一生,讓和煦的笑容常挂在她的臉上。
她值得那樣的人生。她确實值得。他也許也确實想她那樣。但他想看到的不是那些。他明白他不想。
他要看她哭泣,看她尖叫。折磨她,傷害她,扯掉插座那樣扯掉她的四肢,打碎玻璃那樣打碎她的機體,敲破她的器件,剝開她的原生質,讓她躺在塵土與能量液的泥濘中露出本真。在她的鋼架上劃滿他的名字,一遍遍周而複始,它們與她相得益彰。
她的機體會因憤怒而顫抖,屈辱和對他的怨恨會爬滿她的臉,上面迸發出足以将人融化的怒火,她用它們照亮他。
她會笑,她一定會笑,張狂放肆地大笑,她似乎隻會笑,他其實也喜歡她那樣,但他不想聽到那些聲音,他不想她快活,特别是對他快活,他要将那些絕望和痛苦還給她,他想要她清醒地痛苦,他會把她的笑掐住,連同呼吸一起,讓它們回蕩在她的胸腔,讓她在他的手下掙紮,求生,也許求死。不重要。是生是死,她都不能離開他。
拿鋼釺把她釘起來,拿鋼釺把她釘起來,釘在牆上,釘在地上,釘在一切他能夠看到的平面上,讓她永遠就在他身邊。将她拼湊完整,再次給她人形,光學鏡處的空洞要留下,用以承載她過往的人生與悔恨,盈滿欲墜不墜的淚水,流清潔液,流能量液,流所有能流的東西,流盡她的一生。
一點點地修複好她的機體,焊接抛光,上漆打蠟,給她新生,讓她變得像是一個剛生出的人,讓她有一個新的人生,嶄新的,屬于他的,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人生。拿鐐铐将她鎖起來,拿鐐铐将她鎖起來,如何掙紮都無法擺脫,她将永遠屬于他,永遠無法離開他。
她要永遠向他輕飄飄地微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視他、将視線轉向他人。
她長久地凝視震蕩波,她躺在床上任由震蕩波掌控,以面對他時從未有過的服從。她成為最配合操作對象的實驗品,任由震蕩波切開她,将她由外而内一點點地拆解,以自己的意願對她加以重塑,讓她長出一副全新的機體。
震蕩波将他想對她做的一切都施加在她身上,換來的是她的感激。
她為此感激。她竟為此感激。她用上所有能說出的甜言蜜語來恭維震蕩波,帶着真芯的笑容,那是真芯的,他看得出來,那是和她面對他時完全不一樣的笑,格外甜蜜,信服,景仰,崇敬。
她知道震蕩波掌控着她機體的好壞興衰、可以在一瞬間操控着她衰竭死去嗎?她知道,她肯定知道。她浸淫震蕩波留下來的東西已久,不會沒有那份眼力,更何況她看着震蕩波的目光是那樣認真專注,一錯也不錯。
她知道,而且她不在乎,她甚至要震蕩波做她的老師,她要有幾個老師?她以前對天火也和此刻對震蕩波一樣嗎?她對着以前的那些老師也像她現在對震蕩波一樣嗎?她對她的老師都這樣嗎?
困惑挾着和痛苦再次浮出。
她也曾向他學習,他給她的亦不算少,她為何不覺得他讓她獲益良多?為何不對他加以尊敬和感激、不對他盡芯體貼、不帶着羞怯和憧憬對他言笑宴宴?
她蠱惑了震蕩波,成功為自己收獲了一位新的老師,就像她蠱惑了他,成功讓他為她痛苦不止。這個冷漠的騙子。他真該殺了她。他不該為她如此。
特别是在她對此一無所覺,歡快地在報應号和堡壘間往來奔走重拾往日工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