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外婆出門購物去了,外公也騎車去文化館參加老年舞會,剩祝芙一個人在家睡到日上三竿。
倒不是她特意第一天就睡懶覺,實在是昨夜太意外,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提自己被騙的事情,對方就沒了人影,留她在原地風中淩亂,一直到半夜還對着天花闆組織語言,在腦海裡反複跟他對峙。
洗漱完畢,祝芙來到院子裡。譚鏡亦正蹲在水池邊刷牙,看樣子也是才起床不久。
看到祝芙沖自己打招呼,譚鏡亦吐掉嘴裡的泡沫,笑着跟她說話:“我做了三明治,一塊吃呗。”
祝芙有些驚訝,緊接着想到了自己昨夜睡前胡亂畫下的塗鴉。
外表冷豔威風凜凜的緬因貓,當膽怯的小兔子捧着胡蘿蔔向她示好時,卻展現出了極為反差的溫柔。
祝芙覺得譚鏡亦就像那隻緬因貓,看似難以接近,實則平易近人,是個溫暖善良的女孩子。她心裡很高興,于是用力地點頭:“好!謝謝你小亦!”
譚鏡亦愣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拍了拍祝芙毛茸茸的腦袋:
“不客氣”
兩人坐在客廳吃東西,祝芙突然想起什麼,擰着腦袋看向譚鏡亦。
“小亦,你知道這裡住着的另一個男生嗎?”
譚鏡亦愣了愣:“另一個男生?”
“嗯……就是一個很高很高,皮膚有點黑黑的,笑起來這裡有個酒窩的男生。”祝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子。
“啊……”譚鏡亦恍然大悟,“你說的是祁野逸?”
“惬意?”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嗎?好古怪。
“你昨晚碰見他了?這人好像很久沒回來住了,一天到晚都見不着人影,不知道在忙什麼。”譚鏡亦說。
祝芙點點頭:“昨晚我出來找……呃,昨晚我撞見了他……被吓了一大跳……”
她刻意将自己的失禮行為抹去,然而越是想要忘記,昨夜祁野逸的聲音就愈發清晰,很快便感覺到耳朵有些發燙。
他頭發當時好像還是濕的……
身上也暖烘烘的……
是剛洗完澡出來嗎?
啊啊啊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明明是要找他算賬的!
祝芙對着空氣直揮手。
好在,譚鏡亦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正在試圖用勺子挖掉吐司邊。
“他這人就這樣,神出鬼沒的。之前我剛來的時候有天晚上也被吓一跳。”譚鏡亦将手裡的水杯放下,拍拍祝芙的肩膀,笑得調皮,“沒事兒,回頭讓外婆把大門鎖換了,十二點後鎖上門,看他還怎麼進來。”
祝芙眼睛眨了眨:“啊?這樣不好吧。”
誰知話音剛落,譚鏡亦就樂了。
“小笨蛋,當然是開玩笑的啦,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可愛啦,怪不得你外公外婆那麼疼你。”
兩人鬧了一陣,譚鏡亦說自己一會要出門,便回屋化妝去了,剩下祝芙在院子裡看花。
“一會六點開始有夜市,就在這條巷子背面的那條街,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可以去轉轉。”
譚鏡亦見她托着腮幫子坐在院子裡發呆,臨出門前倚着門框說。
祝芙坐在客廳沙發上看了會電視,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本地電視台的方言,便回屋繼續畫自己的“小兔曆險記”。畫了兩頁,又覺得不太滿意,這時擡頭一看時間已經指向六點,于是在茶幾上留了張字條,決定去逛夜市。
正值黃昏時分,太陽遙遙垂在西側一角。祝芙沿着巷子往長街走,海風纏綿,帶起一路涼意。
樹影飄搖,偶爾閃現一兩隻小狗為她帶路,祝芙沒過多久便看到了散落的人流。
大概夜市剛支起沒多久,尚未聚起太多人。祝芙緩慢地穿梭在人流中,無論遇到哪個攤位都要駐足看上一會兒,覺得一切都稀奇極了。
島上最不缺海味,夜市最不缺小吃。
祝芙看看這裡,看看那裡,恨不得長出十雙眼睛五張嘴,什麼都看一眼,什麼都嘗一遍。
烤鱿魚、烤生蚝、蒸海鮮。
芋泥冰、氣泡水、綿綿冰!
要知道這些可都是戚燕女士平日裡絕不允許她吃的東西啊!
油炸生冷,每個都踩在戚燕女士的雷點上。
祝芙猶豫着,鼻尖是揮之不去的鮮香。掙紮再三,還是忍不住在小攤前排起了隊。
十分鐘後。
一手抱着足足裝有五大串烤鱿魚的紙袋,一手捧着青檸氣泡水,祝芙繼續前行。
突然,她的視線被遠處亮晶晶的金魚攤吸引了。
她沒想到熱别島上居然還有金魚賣。
等到走近些,祝芙才發現這是一家很小的店面。正對着門口的牆面被通體塗上了淡藍色,正中間是一隻手繪的橢圓形魚缸。
藍白交相輝映,玻璃與海水相襯,水幕般的背景上拓着十幾條形态各異的金魚。
藍紫色的燈光下是一排排瑩綠色的方形魚缸。不知名的漂亮小魚在水中緩慢遊動着,偶爾吐出一串密密的氣泡。
屋裡擠着兩個女孩,此時正盯着牆上挂滿的透明塑膠袋若有所思。
祝芙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恍然發覺整面牆都鋪着白色的鐵絲網格,上面整整齊齊地挂滿充了氧氣的透明袋子,裡面裝着各式各樣、五彩斑斓的魚。
祝芙仔細辨認,也隻能勉強識别出小時候養過的孔雀魚。
她有些心動,想着自己要不要買一條回去,卻又怕它活不了太久,到時候徒添悲傷。
然而看着這些被裝在透明袋子裡,一臉懵懂地遊來遊去的小魚,她心裡又有些難過。
即使燈光閃爍,水花折射出彩色光芒,這樣一方狹小天地,也注定是束縛與牢籠。
祝芙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等到心中終于建立起能将小魚養活的信心才踏進店裡。再出來時,手裡也多了隻裝着孔雀魚的透明袋子。
祝芙提着袋子拍了幾張照片,無意間瞥到右上角的數字,才猛然發覺時間似乎過得格外地快,居然已經快要八點鐘。
望着遠處暗下來的天色,她心一沉,突然開始擔心袋子裡的魚會不會缺氧,于是立刻決定回家。
夜色漸濃,身邊的人流也漸漸密起來。祝芙廢了好大勁才終于從長街擠出來。
然而還沒來得及喘上兩口氣,她就傻了。
面前這條荒涼的馬路,哪裡是來時的那條小巷?
祝芙強忍住内心慌亂,視線穿過馬路卻隻看到一片無人沙灘,沙灘背後是一片黑壓壓的海水,仔細聽似乎還能能聽到浪花拍打礁石的聲音。
這是哪裡啊?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她仔細辨認,眼前忽然一閃,等到再回過神來時,周遭已漆黑一片。
發生了什麼事?
她試探着往前走了走,結果發現自己似乎正離人群越來遠,漸漸地,到最後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愈發明顯的海浪聲。
祝芙萬萬沒想到自己上島第二天就迷路了。
她都還沒有存下外婆家座機号。
她掏出手機想打開自帶的手電筒,結果屏幕上突然跳出感歎号,提示她手機電量已不足百分之二十。
于是她隻好借着手機屏投出的一小團明明滅滅的光,慢慢往回走。
黑暗中,時間似乎格外漫長。眼看着胳膊和腿上的蚊子包越來越多,周圍卻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祝芙心裡越來越慌。
似乎就連海浪聲也變得可怖起來。
遠處的轟鳴聲和更遠處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有節奏地交相呼應着,一陣海風吹過,祝芙狠狠地抖了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