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昏暗的湖畔,三個人影從碼頭末端冒出來,狹長的木闆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吱呀作響。四個時區之外的南亞尚未迎來日出,遠處的山峰頂部率先被照亮,近處柳葉形的遊船尚在漆黑的水面上浮動。
乙骨望向被白雪覆蓋的山尖,遲疑地開口:“菩提伽耶……怎麼會有雪山?”
“不是,還沒到,我們現在在尼泊爾……”憂憂松開乙骨和家入的手,在曙光中喘氣:“我沒去過你說的地方,這是姐姐帶我去過的離菩提伽耶最近的地點……”
乙骨打開手機地圖,定位顯示他們在費瓦湖畔,他看見的那座雪山也許是魚尾峰,或是安娜普爾納山脈的哪一座,這些細節都不關鍵,重要的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和五條老師提及的天逆鉾的封印地點之間,直線距離仍有四百公裡——剩下的路程該怎麼辦?
穿着背帶褲的白發男孩完成了任務,準備告辭。他向家入和乙骨微微颔首,暗紅的血滴擦着白襯衫滑落,在胸前拖出一道顯眼的紅線。憂憂驚訝地擦了一下,又一滴落下來。是鼻血,小男孩反應過來,捂着鼻子仰起頭。
“放松點,别仰着頭。”家入在憂憂旁邊蹲下,一手托住他的後腦,另一隻手輕柔地把白大褂的袖口壓在他的口鼻部,隔着布料捏住憂憂的鼻翼,“辛苦你了,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吧,這趟可是讓你傳輸了四具身體。”
小男孩張口呼吸帶出的潮濕水汽隔着袖子撲在家入手上,他眨巴眼睛,用眼神表達困惑。
“我,乙骨,”家入向他解釋,“獄門疆算一具單獨的□□,裡面的五條悟又是一個,所以是四具——你的術式的消耗是和傳輸的生命體的數量有關,還是和質量體積之類的有關?”
憂憂鼻音囔囔地說:“我以前以為,隻和傳輸距離,還有物體質量有關……”
“這樣啊,那大概是我猜錯了。”家入松開手指,鼻血又湧出來,于是她重新壓住憂憂的鼻翼,“真抱歉,讓你小小年紀就這麼累……最近太麻煩你了——這是你第三次送我了吧?”
憂憂點點頭。
“第一次,把我送去烏拉圭那次,當時是什麼情況,你還記得嗎?”家入問,猶豫地組織語言,“我當時……是我提出去烏拉圭的嗎?”
小男孩予以否認:“是姐姐說的,姐姐叫我把你們送得越遠越好。”
家入抓住關鍵詞:“‘我們?’”
“你和夏油傑呀。”憂憂的睫毛輕輕顫動,愈發困惑,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醫生連兩天前的事情都記不住。
“不好意思,最近記憶有點混亂,所以來問問你——或許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什麼了嗎?”
憂憂在她手掌後面小幅度搖頭,回憶起當時混亂而詭異的情景:“你沒和我說話,也沒理姐姐——你……你一直在哭。”
這倒是意外的回答。家入自認為不是一個情感充沛的人,完全想不起來上一次落淚是什麼時候。她頓了一下,接着問:“那夏油傑呢?他說什麼了嗎?”
“他也沒說什麼……對姐姐說了聲‘謝謝’算嗎?”憂憂梗着脖子,把家入的手推開一些,看到她的袖口已經被自己的鼻血浸濕一大片,暗暗疑惑為什麼眼前這個聲名遠揚的治療師給他治個鼻血如此費勁。
站在一旁的乙骨也有同樣的疑問。出于對家入的信任,他并未插嘴,隻是抱着胳膊靜靜地旁聽對話,猜測家入是為了找理由向憂憂詢問更多信息,才遲遲不願發動術式。
淡綠色的熒光在小男孩眼前一閃而過,他的呼吸終于順暢起來,隻是血痕還凝在人中上,看着頗有些狼狽。憂憂猶豫着是否該用湖水洗把臉,又想到或許可以借此機會向姐姐撒嬌,和另外二人打過招呼後,他很快消失在碼頭上。
***
尼泊爾雖然位于喜馬拉雅山南麓,但十二月的氣溫仍與溫暖相差甚遠。帶着水汽的冷風刮過湖面,連乙骨都起了雞皮疙瘩,家入卻利落地脫下白大褂遞給乙骨:“快點兒,現在應該還能用。”
乙骨接過衣服,茫然得很耿直:“什麼……?”
“憂憂的血呀!你還沒複制過他的術式吧?”家入僅剩的沙灘長裙完全不擋風,此時速幹的面料冰涼地貼在身上,因為瞬移過來之前,她剛在聯結獄門疆時出了一身透汗。
“啊?”乙骨大為震撼,完全想不到家入替憂憂止血還有這一層考慮,但眼下的行為近似雞鳴狗盜,多少有些不光彩,他小聲嘀咕:“這樣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家入抱着毫無遮擋的胳膊催促:“血幹了細胞結構被破壞了可能就無效了,我也不清楚你的模仿術式到底需要的是遺傳物質還是咒力殘餘,如果還想複制瞬移的話,我建議你快點。”乙骨召喚出裡香,躊躇不決地将那隻沾血的袖子遞到式神嘴邊。式神妥首帖耳地含住浸透血液的袖口,乙骨抽刀斬斷袖子,把白大褂還給簌簌打抖的家入。
“複制術式而已,你怎麼這幅苦大仇深的樣子?”家入哆嗦着裹緊外套。
高中生讷讷地撫摸裡香:“……感覺在偷東西,有點愧疚……”
家入沿着棧橋向岸邊快步走去,想起前幾屆的女裝大佬以及賭場神棍,畫風與純情男高乙骨形成鮮明對比,她難以置信地感慨:“五條的學生裡,還有道德标兵啊?”
乙骨張口結舌地跟在後面:“……可是憂憂還那麼小,我們……我們這是在騙他……”
“硬要說的話,也是我一個人幹的,和你沒關系吧?”家入捏住灌風的領口寬慰乙骨,“心理負擔别太重了,你要是實在愧疚,那就讓五條多給冥冥打點錢好了。”
乙骨的良知再次受到沖擊,他之前就經常跟不上五條老師跳躍的思路,剛才頭一次意識到家入大夫竟然也有如此混不吝的一面。要說她不靠譜吧,掌握瞬移術式确實會對他們後續解封天逆鉾帶來許多便利;但要說她靠譜吧,利用小孩對醫生的信任、從小孩身上騙取珍貴的術式、又和醫者仁心相去甚遠……
走在前面的家入停下腳步,她在熹微的晨光裡指着岸邊對乙骨說:“我還是沒太搞懂瞬移的發動條件,是必須要肉身親自去過才行、還是能在腦子裡構建出目标地點的特征就行——術式複制生效了嗎?你要不練一下試試看?比如從這裡移動到那邊——”
乙骨順着她指的方向朝岸邊望去,握緊戒指,嘗試用意念催動位移發生。咒力在他體内流轉,但似乎不得其法,裡香焦灼地上下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