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位于甲鲸城衙門大牢深處,是甲鲸城特有的專供衙役反思錯誤的監牢。牢獄中悶熱潮濕,遍地都是老鼠蚊蟲,禁閉室内設施與牢房無二,想必也是折磨人的地方。
睡在牢房裡的犯人個個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蒼秾等人蹑手蹑腳走過牢房,愣是沒人坐起來喊話。看來現實與話本有很大的差别,牢房裡磋磨得死心了,也沒人願意開腔喊冤。
一直走到大牢最深處,便看見鐵欄後擋着石闆的禁閉室。石闆上有個通風送飯的小窗,丘玄生不顧鐵欄上的鏽蝕,整個人貼到窗口邊問:“龍隊長,你聽見我說話嗎?”
“蒼秾姑娘?”禁閉室裡傳來一陣踩過禾草的響聲,龍自遊快步閃到窗邊低聲回道,“你們怎麼還沒走,萬小姐是萬寶财的掌上明珠,消息一經傳出你們都會遭到報複的。”
大牢可不是天天都能來的,岑既白打了雞血似的左看右看,不知道是不是看上這塊風水寶地,想在這裡安家。蒼秾收回目光,說:“我們正是怕被報複,想借龍隊長家的房子暫住。我們不敢亂住客棧,怕鑽到萬寶财的老巢裡去。”
“你們啊,”龍自遊長歎一聲,“容我考慮片刻。”
蒼秾和丘玄生立在窗邊等回複,岑既白還在四處探查。她在一間木欄牢房前彎腰查看,裡頭滿頭白發渾身髒污的老人突然一蹦三尺高,抓住岑既白叫道:“禍胎!禍胎啊!”
誰能想到這人竟有如此活力,岑既白吓得魂都飛了,戚紅上前抓住那老人的手腕想救人,那老人又指着戚紅疾聲罵道:“業障,業障!”戚紅也愣了愣,她一指遠處的丘玄生和蒼秾,仰頭凄厲叫道,“夙孽相逢,夙孽相逢——”
說完這句,她便仰天一口老血噴得到處都是,倒在地上不動了。方才被她拉住的戚紅和岑既白震驚地對視一眼,蒼秾驚愕地問:“你們對那個人做了什麼?”
“能不能信任一下我們,是那個老東西先抓住小莊主的!”戚紅恨不得鑽進木欄的縫隙裡把那人抽醒,怒氣沖沖地嘀咕道,“這人嘴裡說的什麼啊,說誰是孽障?”
聽見外頭的動靜,龍自遊從口袋裡摸出鑰匙圈,伸長手交到蒼秾手裡:“這是我家大門的鑰匙,你們就到我家裡暫時避避風頭。我家在城西交通巷,沿着那戶針線鋪往裡走,看見家門口有兩棵棗樹的就是了,行事小心别漏馬腳。”
接過龍自遊交出的鑰匙,衆人立即馬不停蹄趕往她家裡。本來在客棧裡醒來就是日上三竿,還要押解萬小姐一行回城,在衙門門口等了一陣之後天都要黑了。
聽車肅狯和龍自遊說完甲鲸城的可怕之處,衆人都暗下決心夜裡不要露宿街頭。按照龍自遊的指引找到她家,是個與鄰邊瓦房格格不入的草屋,看起來很有曆史的氣息。
打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岑既白第一個摸黑走進去,哎呦一聲轉頭對身後的丘玄生說:“玄生,你踩着我的腳了。”
丘玄生趕忙道歉,慌忙在黑暗裡後退幾步,戚紅的聲音又響起來:“現在你踩到的是我的腳。”
接連踩到人的丘玄生隻好又退,這回不用旁人開口便主動自己問:“蒼秾小姐,我沒有踩到你吧?”
“你踩到的是我!”車肅狯略顯愠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在屋裡胡亂摸索,說,“燭火在哪裡,快點上。”
蒼秾拉住她道:“不要點燈,會被鄰居發現的。”
“你們怎麼回事,為什麼每天都在做危險的事?”車肅狯滿腹怨憤,她一揣手坐到門邊藤箱上,忿忿道,“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城,等你們想回輔州了再給我發信。”
為了雇她趕車打了好長時間工的岑既白第一個不服:“我們給了你錢的,這就是你們車行的服務态度?”
丘玄生拉住岑既白,車肅狯絲毫不肯讓步,振振有詞道:“我在你們被萬小姐綁架的時候跑去報官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今晚做這個決定也是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
“算了,小莊主你也别難為她。”蒼秾擺擺手,“這次是我們拖累了你,等明天你就按計劃去安全的地方待着。”
這才像話。車肅狯想了想,問:“你們為什麼不走?”
蒼秾在屋子裡找到凳子坐下,輕描淡寫道:“我們是來替朋友尋親的,沒查清她的身世之前我們哪也不去。”
見她态度如此堅定,車肅狯也打消了勸她們跟自己一起逃跑的念頭。岑既白率先找到床鋪,戚紅跟她争搶在床上睡覺的資格,兩人又照舊例吵起來,其餘三人都見怪不怪。
車肅狯坐到蒼秾身邊,兩人歪在桌邊發了會兒呆。回過神時看見坐在窗邊的丘玄生,蒼秾瞟一眼吵得正酣的戚紅和岑既白,暗暗握緊口袋裡的镯子,起身往丘玄生身邊走去。
遠處大街上還有叫賣聲,窗外的月亮已經挂得老高,猶如一塊明亮的銀鏡高懸于青天之上。丘玄生用矮幾當凳子,坐在窗邊遠遠地遙望夜空。蒼秾在她身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幹糧:“生不了火開不了竈,吃點這個應付一下吧。”
“我不餓,隻是覺得有點近鄉情怯。”丘玄生低下頭,認真思考道,“蒼秾小姐覺得我的家裡會是什麼樣的?”
大概率是個破屋子,裡面有猴子外國人機關人隊長和隊長的粉絲。這麼一想蒼秾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接受了那群怪人是家人的設定,她趕忙說:“這個我說不清,你覺得呢?”
“我也不知道。”丘玄生搓着衣服下擺玩,屋裡隻有月光照亮,她望着積灰的地闆思忖道,“如果瑕軒原真有我的家人,為什麼當日我會被她們托付給叢芸隊長呢?”
蒼秾開始思考,她繼續猜測:“難道制造叢芸隊長的不是蒼姁前輩,是我的家人?還是蒼姁前輩認識我家裡人?”
“等我們去瑕軒原查一查就明白了。”蒼秾見她沮喪,笑道,“不要愁眉苦臉的,我給你看個讓人開心的東西。”
丘玄生翹首以待,蒼秾在口袋裡摸到镯子,兩廂安靜間聽見門外腳步聲,蒼秾壓低聲音說:“有人來了。”
屋裡衆人吓得立即找地方躲藏,戚紅把岑既白拖進床底,車肅狯直接躲進衣櫃,蒼秾遊目四顧,目光最後落在門邊的藤箱上,她拉過丘玄生跑到門邊,鑽進箱裡蓋上蓋子。
箱蓋落下的瞬間,房門被人從外邊打開了。進門的正是窦東門,她哼着小調站在門前張望一陣,像是發現有人進來過似的放輕腳步,慢慢踱步走到兩人藏身的藤箱面前。
透過藤箱的縫隙能看見她的身影,從地上的影子能看出她正俯身打量着箱子。箱中的蒼秾冷汗直冒,身邊的丘玄生扯扯她的袖子,她握住丘玄生的手,示意丘玄生不要出聲。
好在她沒有出手開箱,而是邁着步子閑庭信步走到車肅狯藏身的櫃子旁邊。車肅狯通過半開的櫃門看見她在往這邊打量,櫃門前鑲着一塊穿衣鏡,窦東門沉思一陣,忽然開始對着鏡子擺姿勢做表情,車肅狯攥緊兩手努力憋笑。
欣賞完自己的身姿,窦東門轉身走到藏着岑既白和戚紅的床邊,放松下來仰倒在床上。床底的兩人抱着腦袋生怕被她查出端倪,窦東門打個哈欠坐起來,坐在床上彎腰看向床底:“床底有蟑螂的,再不起身就要被蟑螂看上了。”
箱子裡的兩人和衣櫃裡的車肅狯都怕岑既白和戚紅供出自己,誰知窦東門幹脆跳下床挨個打開櫃門箱蓋,滿意地笑道:“你們出現在龍隊長家裡,算是私闖民宅吧?”
“我們早就隔着禁閉室的門跟龍隊長說了,讓她把她家借作我們當落腳的地方。”蒼秾先一步跨出箱子,她順手拉起身後的丘玄生,對窦東門道,“你來這裡是想抓我們?”
“是龍隊長讓我來的。”窦東門從懷裡掏出火折子,“我娘要關她十天,我來她家裡給她拿些換洗的衣物,甲鲸城這天氣悶五天味道就夠了,腌十天說不定得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