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恩大抵是要把好脾氣的面具戴到底,就算這樣也繃着臉沒有失控發火,隻是眼眶通紅,神色凝重,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鐘情微笑:“我還以為星盜雖幹的都是些下賤勾當,至少會稍稍有些血性。這樣都不生氣,看來您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修恩死死盯住他,播出通訊命令守在門外的仆從:“拿紙筆來。”
他深吸一口氣,這樣才能在鐘情淡漠的眼神下神色如常地開口:“戒指我會送出去。這是你對羅斯蒙德家族的投誠,不是對我的。”
鐘情莞爾:“老大,您想要我為您做什麼呢?”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赴一場宴會,安德烈和嚴楫也會來。”修恩面上浮現一絲扭曲的、羞辱的諷笑,“我希望,你能穿着裙子出席,美人。”
*
鐘情用數條機密換來一個圓潤、純白的珍珠。
見到那顆珍珠的第一眼,鐘情瞬間明白——這就是蟲族女皇。
它在嚴楫身上寄生後,迅速結成蟲繭,阻止嚴楫用自殺的方式與它同歸于盡。
戰鬥結束後,暗中潛伏的星盜們将蟲繭帶回首都星,在研究所的幫助下,将嚴楫的身體從中分離出來,并喚醒他的芯片。
但寄生已經完成,這具軀體現在同時擁有仿生人的芯片和蟲族的部分成蟲盤,一旦女皇休眠結束,就會操縱成蟲盤參與争奪這具身體的使用權。
鐘情的背叛并沒有在一開始就給戰局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離開軍隊太久,對那裡不再像從前那樣了如指掌。不過之前他卧病在床,安德烈和嚴楫為了多多陪伴他,經常在辦公地點搬到他床邊。他們從來不在他面前掩藏什麼,才讓他現在還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這些機密隻是剛好能讓安德烈焦頭爛額而已,但修恩已經很滿意。
自從安德烈踏入前線,不可一世的星盜組織就逐漸淪為過街老鼠。他幾乎從來沒有在安德烈手中讨到好處,若不是弟弟戈雅的研究所對嚴楫芯片有了重大突破,設計出一種能影響仿生人邏輯運算模塊的儀器,他不可能有機會進入蘭凱斯特帶走鐘情。
可惜七代的自我更新能力實在太強,儀器使用一次便被安德烈免疫。
鐘情那番話的确激怒了修恩。
他徹底和Alpha們撕破臉皮,甚至不再遮遮掩掩,連自己死而複生的借口都懶得找,直接以真面重回戰場。
安德烈投鼠忌器,下手時多有顧慮,漸漸落入下風。
那場宴會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舉辦的。名義上是Beta與兩位Alpha軍長的和談,其實是單為安德烈準備的鴻門宴。
鐘情從旋轉樓梯走下來時,安德烈和嚴楫都已到場,身邊沒有跟随任何衛兵。
前線失利似乎沒給他們帶來多少變化。安德烈一如既往沉穩嚴肅,軍裝筆挺不沾一絲塵埃。嚴楫則微微笑着,朝鐘情賣力揮手。
他們大概已經和羅斯蒙德達成某種協議,看到穿着白色曳地長裙、蒙着蕾絲頭紗的鐘情時,沒露出絲毫驚訝或是憤怒。
甚至在修恩炫耀般開口詢問他們想法時,異口同聲地贊美道:
“很漂亮。”
鐘情曾聽過修恩無數次譏笑着提起他們剛發現他失蹤時的失控,但現在看上去,他們都已經恢複鎮靜,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更理智。
修恩走過來,伸手攬過鐘情的腰,欣賞着兩個Alpha在一瞬間神色的變化。他心中無比得意,假意謙遜地離開,實際上隻是去到二樓回廊,看戲一樣觀賞樓下大廳中将要發生的事。
一樓暫時隻剩下他們三人。
安德烈朝鐘情溫和地開口:“這次又是為了嚴楫?”
鐘情避開他的眼睛:“抱歉。他們用嚴楫的生死威脅我,我沒有别的辦法。”
聽見這話,嚴楫心中生出無限柔情,同時,他強自忍耐下此時無能為力的不甘和自責,一再告誡自己不可沖動。突然餘光瞥見安德烈面色不對,他立刻開口提醒。
“安德烈,别中計。如果鐘教授不洩密,羅斯蒙德就會對他動手,那時候你會比現在還要備受牽制。”
“我知道。”安德裡看向鐘情的視線中有莫名的情愫,“我本以為修恩·羅斯蒙德會用你來要挾我。沒想到他隻是向你讨要機密。”
他嘴角微揚,露出諷刺的一笑,“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場正大光明的戰鬥。”
鐘情:“……”
這句話簡直是在往修恩肺管子上戳——安德烈毫不介意他的背叛,居然将這一場有一方洩密的、根本不公的戰鬥視作光明正大。
可見修恩曾經用過多少肮髒猥瑣的手段,但沒傷到安德烈半分。
鐘情擡頭看了眼回廊上的人,果不其然見到修恩滿是怒意的臉。
他搖鈴喚來侍從,囑咐幾句後重新露出好整以暇的快意,饒有興緻地看向樓下。
侍從為鐘情端上一杯酒。
酒液清澈透明,酒精的味道卻沖鼻而來,顯然,度數極高。
侍從低眉順眼道:“修恩大人說,既然蘭凱斯特夫人是因為一杯酒來到這裡,現在,也請夫人用一杯酒為元帥送别。酒隻有一杯,您可以在兩位元帥中任意挑選一位。”
說完他沒有離開,明顯是要親眼看着鐘情做出選擇。
就算酒中無毒,眼下孤身入敵營的現狀也不容許他們有半分醉意。喝下這杯烈酒後,羅斯蒙德就可以在暗中動無數手腳來讓醉酒的人意外身亡。
鐘情心中有猶疑,但這樣的抉擇他在之前已經做過無數次,所以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下意識就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仍舊沒有半分意外。
他甚至主動走過來,握住鐘情的手腕,就着他的手,慢慢飲下那杯酒。
面前的人隔着一層透明的镂空蕾絲,正難以言喻地望着他,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神色複雜。安德烈緊緊盯着那張讓他魂牽夢萦的臉,烈酒一路從喉管灼燒到胃部,他的頭腦卻相當清醒。
兩次大婚,鐘情都沒有這樣打扮過。他跟兩位丈夫一樣西裝革履,安德烈不曾想過會是在這種時候見到這個樣子的他。
就像是古籍上記載的一種儀式,寓意永結同心、永不分離。
安德烈竟然感到一絲欣慰,為這似是而非的巧合。
一杯飲盡,鐘情心中有片刻觸動。
他用隻有他們兩人的音量輕聲問:“如果我說不止是為了嚴楫,您會開心些嗎?”
安德烈沉默片刻:“那是因為什麼?”
鐘情輕輕巧巧地微笑:“我隻是想讓你輸。”
安德烈沒有生氣:“你恨我?”
“是與嚴楫無關的恨。”鐘情道,“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恨你們——蟲族、諾曼星人,還有從一個世紀前就開始算計你們的Beta。再多我一個,又有什麼稀奇的呢?”
他迎着安德烈的視線,有點好奇地問,“您覺得,一個Omega憎恨Alpha,需要理由嗎?
安德烈沒有說話。
修恩沒等他們再多說幾句,朗聲宣布宴會結束。
鐘情沒有反抗,提裙向樓上走去。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隐藏的雇傭兵都顯出身形,無數金屬铠甲與白裙擦肩而過,直奔安德烈而去。
在鐘情走上最後一級的台階的時候,修恩猛地擲杯,玻璃碎裂的聲音瞬間響起。
樓下傳來巨大的爆炸聲,但鐘情無法回頭。
糖霜子彈的後遺症在這一刻發作,他抓住修恩伸來的手,勉強穩住突然發軟的身體。爆炸聲引發劇烈的耳鳴,他分不清這聲音究竟是曾經的回憶,還是眼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