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旁人,是不敢在鐘情面前這麼随意地提起有關身體的話題的,害怕一不小心就冒犯到他——畢竟兇手到現在還沒抓到。
安德烈這算是交淺言深,不過他向來是這麼個愣頭青。鐘情好脾氣地為他解釋:“聯盟軍校有最好的防護設備。我的身體其實已經修養得差不多了。”
安德烈知道後面這句隻是善意的謊言,用來安慰不了解當時真相的陌生人。
見他沉默,鐘情無奈地笑笑:“已經不能再上前線,總得找些别的事情來做。”
“你可以做一個挂名教授,不必真的給他們上課。”
“隻是一門選修課而已,一個月隻上兩次,講一些簡單的古中國傳說,算是調劑吧。”
鐘情一邊朝路過行禮的學生微笑,一邊繼續道,“一開始給他們上的是一周一次的艦船工程,後來備課實在備不過來,隻好換成古中文。這門課在聯盟軍校前所未有,上級已經很為我着想了。”
他們一句一句閑聊着,嚴楫也偶爾插兩句話,三人一路不快不慢地走到研究所。
這裡的一樓被專門辟出來布置成陳列館的樣子,擺放一些珍貴的、已經完成實驗任務的研究對象。
現在正是上課時間,這裡人不多。
走進大門後最顯眼的東西是大廳中央的星際戰艦,傷痕累累,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瑞銥龍骨和鍍鉻的外殼都已經膨脹變形,大塊大塊的剝落下來,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突起的金屬閥門。這些閥門也大都裂口,似乎受到很嚴重的擠壓,有些甚至整個失蹤,斷口光滑得像它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星艦渾身各處都有小型爆炸的痕迹,顯然是在短時間裡進行多次躍遷導緻荷載擠壓造成的。
見安德烈在它跟前站定,鐘情也停下腳步。
“這艘星艦在半個小時裡進行了七次超時空躍遷。閥門來不及疏導躍遷過程中聚集的大量荷載,它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地上的人們還以為它是一顆巨型碟彈。元帥應該很眼熟它。”
安德烈點頭:“這曾是我的戰艦。”
這艘戰艦在聯盟曾經鼎鼎有名。
蘭凱斯特家族花重金為繼承人打造的畢業禮物,船身用最上等的材料打造,配備最新式的武器,船上能源在沒有任何補給的情況下能在外太空堅持兩年。
人們都說它不亞于一座城堡。
但它第一次出航就成了散架的廢鐵。
“軍隊的躍遷訓練最多隻會規定在一個小時内進行五次,而且每次躍遷的距離不得超過五十萬光年。這種程度就是alpha戰士的極限,再往上就容易有生命危險。”鐘情問,“元帥不惜一切也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趕回來,是遇到了什麼緊急的戰況嗎?”
安德烈低聲道:“不是。”
“那就是什麼軍事機密?”
“也不是。”
鐘情驚奇:“都不是?”
嚴楫哈哈大笑:“還真不是。這個傻子不要命地跑回來,連主席都驚動了,以為有什麼重要情報,特意帶着智囊團守在他病床邊上等他醒來。聽到他的回答後,主席臉都黑了。”
鐘情好奇:“到底是什麼?”
他還要再問,嚴楫卻上前一步,隔絕他的視線,幾乎要将他攏在懷裡,臉上笑意淺了些:“鐘教授,如果我說……我還是不願意讓你知道呢?”
鐘情:“……”那你還賣這麼大關子?
他心中頗為無語,表面上還是得從善如流:“好吧,那我不聽了。”
這麼輕易就放棄了。安德烈眼睫輕顫,轉頭時正好撞進嚴楫洋洋得意的眼睛裡。
一絲無名的怒火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燃起,很快就被主人強大的自控力掐滅。安德烈冷漠地聽着那裡一遍遍傳來詛咒般的回聲。
那是嚴楫在說——
我們彼此承諾忠誠。
萊昂星系距首都星一共兩百五十萬光年。槍擊案傳到萊昂星後,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去,可還是晚了。他走出殘破的星艦,不顧皮膚破裂汩汩流出的鮮血,咽下湧上喉嚨的内髒碎塊,一路狂奔至醫院,看見的卻是嚴楫手裡的戒指。
戴上那枚戒指後,便可以對所有來自嚴楫以外的人的深情視若無睹。
原來這就是忠誠。
察覺到安德烈異樣的沉默,鐘情關切道:“即使是頂級的Alpha戰士,也很難在過度躍遷的壓力下全身而退。安德烈元帥,您後來的身體檢查報告情況如何呢?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嚴楫代答:“放心,他現在健康得不得了。”
非常好,兩個男主和他在同一天重傷,安德烈頂住了過度躍遷,嚴楫抗住了糖霜彈片,隻有他還苟延殘喘着。鐘情心中嫉妒得發狂,表面慶幸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還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安德烈元帥雖不在軍校任教,但也有為教學做貢獻。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極限躍遷案例,那些孩子看到這艘戰艦的時候就會知道,看似一路平安的太空旅行實際上一直伴随着緻命危機。”
這段話給安德烈稍稍帶來些撫慰,他開口正要說什麼,擡頭的瞬間雙眼一凝。嚴楫的反應比他更大,立刻把鐘情藏在身後。
鐘情下意識朝他們凝視的方向看去。
二樓圍欄上站着一個人,正默不作聲注視着他們。
亞德裡恩·羅素——羅素博士唯一的兒子,在某次自殺後便陷入沉睡。
現在,他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