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秒的對視,布蘭登上校便看見暈染在艾莉絲眼眶的微紅。
布蘭登上校的心好似受到了重擊,在荒涼的夜裡發出無聲的哀嚎。
“請原諒我的冒昧。”
道歉的話從幹澀的喉嚨中擠出。布蘭登上校收回雙手,垂在身體兩側。
不合時宜的戀慕緻使艾莉絲陷入流言的漩渦,這讓他感到萬分的内疚。若他年富力強,旁人隻會認為小姐得到的追求是理所應當的、可以吹噓的、使人豔羨的。
而一個上了年紀的追求者能給年輕小姐帶來什麼?
結果不言而喻。
“請别将他人的言論放在心上。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想我已經大緻了解艾莉絲小姐你的品性,誠如班内特太太所言,你能擁有紳士們的愛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反而是心存愛慕的紳士有太多不足以與你相配的地方。”
布蘭登上校并不擅長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述諸言語,更多的是體現在行動中,奈何他不能對一位未曾和他确立關系的小姐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拉扯,他盡可能地搜刮着肚子裡的詞句,最後開玩笑似的用自己來舉例。
“比如在一衆年輕人的襯托下,我一把年紀還想着得到小姐的青睐,就顯得太不應該了。”
對誇贊無動于衷的艾莉絲猛地回頭,她像是聽到什麼可怕的故事一般,不敢置信地大聲說道:“您這是在說什麼呀!”
“是我說錯了話,”手足無措的布蘭登上校第一反應就是順着艾莉絲的話,随後才開始琢磨是哪裡引來她的失态,“我不該……我不該将我比作艾莉絲小姐你的愛慕者……”
“夠了,請你不要再說了。”
迎着布蘭登上校越發慌亂的表情,艾莉絲攥緊了為她遮蔽寒風的衣服,充斥在心頭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可以宣洩的機會,她吸了吸泛紅的鼻子,孩子耍賴似的别過頭。
“你剛剛說的,在我聽來都是些毫無邏輯的胡話。”她的聲音微顫,“是她們不該拿你的年紀取笑你,認為你隻配得到貪圖錢财的小姐的虛假的感情,這是嘲諷、是偏見、是傲慢。”
“你說你了解我,認為我配得到紳士們的愛慕,那我同樣能把這句話還給上校。在我的認知裡,你是一位再值得尊敬不過的紳士,你不仗着身份目中無人,也不對女子評頭論足。對于掌握的知識,你從不故意賣弄,但也不會在别人問起時暗含輕蔑。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前者往往喜歡以此來博得眼球,後者經常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何況你在因傷退伍後,還能幾年如一日的保持鍛煉的習慣。我猜你的打獵技術也不會因為年紀而有所遜色,這比那些雖然年輕但終日沉迷享樂的男士強太多了,甚至毫無比較的可能性。”
大冷的夜晚,布蘭登上校的臉上浮現出一層薄紅。
“相處中,上校你總是給予更多包容的一方,”艾莉絲說,“但這不代表你該将過錯都歸咎到自己的身上。”
“在大多數人眼裡,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很難遇到真正的愛情,這并不是全無道理,我也無法在擁護這套理論的前提下為自己辯護。你知道的,艾莉絲小姐,我曾說過跳舞這種娛樂活動更适合年輕男女來享受。”
“我可不這樣認為。”
就像布蘭登上校和班内特太太說的那樣,艾莉絲還那麼年輕,而年輕意味着她更容易對未來抱有期待:“盡管我不曾體驗過,但我相信愛情會不分年齡、不分性别、不分身份地降臨到每一個人身上,隻是或早或晚。”
布蘭登上校反駁不了艾莉絲的這份天真——他的一顆心都已落在艾莉絲的身上,成為她論點的絕佳證明。
“是的,我如今無比認同你的觀念。”他的語調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艾莉絲小姐,你為我考慮了這麼多,又不因由我産生的謠言而對我心生嫌惡,這令我又感謝又抱歉。”
無限的愛意凝聚在他的眼眸,卻又化作深邃平靜的海面,不敢教艾莉絲有所察覺。
可他又哪能操縱海波的起伏?
艾莉絲幾乎要沉溺在這片溫柔的茶晶色海域裡。
臉頰不可抑制地發熱漲紅,這和方才的生氣不同,是更加隐秘的,難以琢磨的,會使她既想繼續又想逃離的一種感覺。
“我才是……”
一開始反問布蘭登上校的氣勢從艾莉絲身上散去,她嘟囔着,眼神遊移,鼻尖卻滿是男士香水的味道,縱然她避開了那使人發軟的眼神,溫潤的沉香早已将她籠罩。
“而且,我以為上校你會選擇避嫌。”
想到這,艾莉絲不免感到氣悶,又有點委屈。
認識布蘭登上校以來,她受了對方頗多的照顧,可以說從布蘭登上校身上,她切實地感受到來自年長異性的關愛,這讓很少在班内特先生那得到長輩疼愛的艾莉絲,會不由自主地對布蘭登上校産生依賴的心理。
另一方面,除了家裡的姐妹,艾莉絲沒什麼交好的閨中密友,而布蘭登上校性格體貼包容,和他相處起來不會有長輩般的指教,而是真的如同地位平等的朋友那般和諧。
出于自私,艾莉絲實在不願失去這樣一位定位特殊的朋友,可單身男女站在一起逃不過他人的臆想,她不該因為這麼點小心思給布蘭登上校帶去太多麻煩。
“我的确想過,”布蘭登上校承認,“畢竟謠言對男士的影響無關痛癢,卻會損害女子的名譽。不過……”
他一頓,視線轉向艾莉絲背後的黑夜。
“不過,我在梅裡頓确實停留不了太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