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以來,布蘭登上校行事一向沉穩可靠,和人相處妥帖有禮,今個卻頻頻出神,乃至賓利先生走棋的失誤都沒發現。
達西先生很少見他如此,因而愈發認為他遇到的不是一般事。
“我……”
清早那句話如有萬鈞之力,攪亂布蘭登上校的心湖。他低頭看着棋面,黑色的棋子在燭光下染上暖黃,閃爍着溫潤的光澤。他想起那雙烏黑的眼眸,像是盛滿了星光,教人駐足停留,隻為了得到哪怕一瞬的光輝。
布蘭登上校差點要對好友全盤托出,緊張之下,他的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棋子。
理智重新占據上風,布蘭登上校搖了搖頭。
“我隻是在想這雨會下多久。”
達西先生不是好糊弄的性子,看他似有保留,出于朋友應有的界限沒再追問,隻是心中略有猜測。
單純的賓利先生隻聽出布蘭登上校好像有了什麼煩惱,他發揮一慣的熱情說道:“盡管下雨天沒法出門,很多活動進行不了,好在伊麗莎白小姐和艾莉絲小姐留了下來,我們可以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此時夜色已深,雨聲殘響。
賓利先生剛才提到的人,伊麗莎白和艾莉絲進了休息室——有了妹妹的陪伴,班内特小姐感覺好多了,她在服用過藥劑後已經入睡,她們便想着下樓小坐一會。
赫斯特先生想要打牌,然而人數不夠,他便問做姐姐的那位是否有打牌的想法。
伊麗莎白推說她想拿本書看看,這話不知哪兒有問題,竟然能讓賓利小姐扯到她看不起打牌這類的娛樂活動上去。
“打牌也是一門技術活,”伊麗莎白說,“如果有興緻的話,我肯定會很願意來上幾局,不過這會我隻想看會書放松一下。”
休息室裡擺放了不少用以打發時間的娛樂設施,書籍是最常見不過的。事實上,不管是普通的鄉紳還是上流社會的貴族,在裝飾宅邸時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間放滿各種讀本的書房。
“要是沒有想看的,那我就幫你把書房裡的那些拿出來。”賓利先生道。
内瑟菲爾德是租下的莊園,購置的書籍不算多。賓利先生感慨早知道他應該讓管家多準備一些,以免掃了客人們的雅興。
“要論書的數量,我必須得說出我的真心話,”賓利小姐的語氣略有些激動,“彭伯利莊園内珍藏的書籍才教人豔羨。”
在座的人都清楚彭伯利莊園歸屬于達西先生,他面色平淡,并沒有因賓利小姐的話而得意:“這些都是祖輩積累下來的,我所做的不過是在這基礎上添磚加瓦。”
他一回應,賓利小姐挑眉掃了眼伊麗莎白,然後又誇贊起彭伯利莊園的美麗。
“換作瑪麗在這,她肯定會對那個有着浩瀚書海的彭伯裡着迷。”艾莉絲和伊麗莎白說着悄悄話。
“如果讓她知道但是又看不到的話,那也太殘忍了。”伊麗莎白說,“為了她好,還是讓我們來忍受這些恭維吧。”
艾莉絲舉起剛拿的詩集,半張臉躲在書頁後面,殊不知月牙般彎起的眉眼出賣了她想藏起的笑意。
隻顧着和達西先生聊天的賓利小姐不覺,她可還記得賓利先生之所以回到南方,就是為了正式買下一塊地用來定居。
“查爾斯,你要真有買地的打算,我看彭伯利附近就不錯,我們還能讓達西先生指點一番,看看怎麼能把房子蓋得像彭伯利那麼氣派。”
“雖然我認為買地的事還不急,但能夠和朋友住得近一些是件再令人開心不過的事了。”
賓利先生暢想着親朋好友随時歡聚的場面,他道:“巴頓想來也是個好去處,能讓布蘭登年年去那住上幾個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能有這個榮幸去一回。”
“我記得沒錯的話,”達西先生向他确認,“你在那有一座莊園?”
“惠特維爾莊園附近有不少湖泊水澤,”布蘭登上校的視線尚未移開,瞥見正和姐姐說笑的艾莉絲坐直了身子,他又道,“你們要是來,到時候可以去野餐、劃船或者遊湖。”
“光是聽着就很有意思,我都沒劃過船。”
見她起了興緻,布蘭登上校詳細描述着和親友在湖上泛舟的經曆。他們往往會挑選一個微風的日子,帶上精心準備的酒水和方便冷吃的食物,一邊欣賞岸邊的風光,一邊感受着湖水的清涼。
他的形容令艾莉絲越發向往,伊麗莎白低聲說:“要是找不到人陪,爸媽不一定會同意。”
未婚小姐獨自出門在外,多少會讓家裡人擔憂,艾莉絲又還年輕,想要出遊必然得有信得過的人陪同。假使賓利先生和簡進展順利,指不定能讓班内特夫婦松口。否則無親無故的,她們總不能徑自上門叨擾。
“就算不能去惠特維爾,那去其他地方也可以啊。”艾莉絲暢想,“我們可以全家出遊。”
“你啊,就是單純想着去玩。”
“難道麗齊你不想嗎?”艾莉絲理直氣壯。
那自然是想的,伊麗莎白被問住,她作勢要碰艾莉絲的腰,吓得艾莉絲一個正襟危坐,又後知後覺伊麗莎白才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和她玩鬧,分外哀怨地瞥了一眼伊麗莎白。
姐妹倆的互動被有心人收入眼底。
達西先生好幾次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别成為愛情的俘虜,奈何他在這一門課上毫無天賦,甚至想向布蘭登上校那樣描述彭伯裡莊園的美麗。
像是開屏的孔雀似的。他都要鄙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