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茜默然片刻,坦率點頭:“是。”
“呵。”謝徽輕嗤一聲,忽而冷聲道,“趙沉茜,你為什麼永遠不和我商量,僅為了抓住韓守述的把柄,就不惜以身作餌?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蕭驚鴻來晚一些,那隻狐妖再狡詐一些,你會怎麼樣!還是說,你就那麼相信蕭驚鴻,自信他永遠可以及時出現,救你于危亡之中?”
謝徽說得大部分都對,但趙沉茜不得不糾正他一點:“我從未完全寄希望于别人。今日就算蕭驚鴻沒來,我也一樣可以脫身。”
無非是多受些皮肉之苦。但隻要能扳倒韓守述,那就是值得的。
韓守述在太學學生中威望甚高,他已經煽動起人心,等上元假結束後,就會上書要求她放權,還政天子。她能壓下一次兩次,但激發起來的輿論不會平息,這個口子一開,所有人都會攻讦她專權,新政将再難推行下去。
她已經堅持了那麼久,絕不能半途而廢。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韓守述上書之前,不讓他開口。
韓守述等人在朝堂上鬥不過她,就從道德上攻擊她不守婦道、不孝公婆雲雲,趙沉茜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從道德上徹底毀滅他。
皇城司的探子無孔不入,捏着全朝官員的把柄,而韓守述的把柄,就是養狐仙,替自己轉官運。
這其實不是很嚴重的罪名,大燕朝求仙拜佛之風盛行,誰家不在神佛前求财、求官、求子孫滿堂。然而人人都求,那就相當于人人都沒有,韓守述嫌捐香火太慢,不知從哪裡請了隻狐仙,以自身精血供奉,換狐仙保佑他仕途順暢,官運亨通。
所謂狐仙,其實是修煉成精的狐狸妖,因為有求必應,在民間屢禁不止。但是,人的運氣不會憑空多出來,韓守述的官運好了,必然有人的運氣少了。
人的氣運發自紫府,勾連五髒,運盡了,人也就死了。韓守述近些年事事順心,連連升官,并不是狐仙神通廣大,而是狐妖吃了韓守述的供奉後,偷偷将别人的氣運竊走,轉移到了韓家。狐妖的偷竊對象,就是太學學子。
畢竟太學是大燕朝最高學府,裡面都是各省道送來的精英,朝廷未來的官員儲備,這麼多學生加起來,氣運可不是一筆小數字。狐妖也知道不能逮着一個人薅,這裡偷點那裡偷點,平攤後并不明顯。
想來韓守述也心知肚明,所以借着太學教授的身份,給狐妖大開方便之門。要不然,書院有孔聖人的神像鎮守,天然排斥妖邪狐媚,沒人引路,狐妖絕對進不去。
偷學生的運旺自己的官,這件事情爆出去,足夠讓韓守述斯文掃地。但是,這個罪名還是不夠重。畢竟竊運之說玄之又玄,沒有證據,那群傻學生不會信的。
于是,趙沉茜想到一個一勞永逸之計。
她讓蕭驚鴻在太學裡放下誘餌,狐妖嗅到強烈的靈氣氣息,饞的受不了,主動從韓守述家跑出來。然而誘餌上摻了讓狐妖現形的藥,狐妖吞食靈物後妖力不穩,當衆現出狐形,驚動了太學學生。趙沉茜“正好”在太學旁邊觀燈,她身上的香囊裡裝着藥引,狐妖會循着味道将她抓住。
韓守述身為讀書人卻養狐仙,在太學裡引發騷亂,甚至還挾持了當朝公主,這個罪名,就一下子無法收拾了。
她下午就在和蕭驚鴻敲定釣狐行動的細節。她本打算從謝家吃完飯後,沿路散步消食,“恰巧”走到太學附近,沒想到謝老太爺非要讓她和謝徽一起觀燈,趙沉茜隻好先甩掉謝徽,自己再單獨行動。
先前在太學門口,趙沉茜親眼看到謝徽奮不顧身去救薛月霏,而她卻獨自一人,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挾持。她并不覺得難過,隻是忽然有些落寞,她已經多少年,沒有被人堅定地選擇過了?
她是攝政長公主,人人皆知她陰險狠毒,心機深沉,衆人下意識的反應都是防備被她暗算,而不是保護她。母親,弟弟,臣子,屬下,每個人理所應當地将難題抛給她,笃定她一定會解決,末了還要說一句,最毒婦人心。
但趙沉茜的落寞隻持續了一息,馬上就被理智覆過。她隻需要讓百姓看到她被韓守述的狐妖挾持即可,沒打算以身犯險,所以她原本計劃由安排好的學生喊出她的身份後,蕭驚鴻等人就出場,當街緝拿狐妖。沒想到狐妖将她擄走,她隻能随機應變,後面墜樓、遇險、險些被狐妖附身,都是意外。
不過,隻要結果是對的,過程無關緊要。狐妖最終還是伏法了,蕭驚鴻将狐妖帶回去審問,很快,狐妖就會“招供”韓守述。今夜鬧出這麼大的陣仗,無數百姓、學生都看到了她被狐妖抓走,等最後揭露這隻妖怪是韓守述養的,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韓守述身敗名裂,還有什麼臉面彈劾她,禦史台以及太學勢必會安靜好一段時間。
她終究拿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受些區區皮外傷,根本不重要。
謝徽看到她還是那副堅定漠然的模樣,顯然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體内一股無名火越燒越旺。他怒極,口不擇言道:“趙沉茜,是不是隻要有足夠的利益,你什麼都可以利用,什麼都可以放棄?”
曾經她利用感情,容沖、衛景雲包括他,都是她的工具,謝徽可以忍。但是現在,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利用。
趙沉茜手指緊了緊,從結果而言,這樣說也沒錯,她不閃不避看向謝徽,目光硬得像冰,尖銳冷漠,不可摧折:“是。”
謝徽定定望着她,竟然被氣笑了。他連連點頭,後退一步,道:“好,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臣提前恭賀殿下,得償所願。”
說完,謝徽扭頭走了。謝家侍從守在後面,看到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大郎君?”
他們印象中的大郎君永遠光風霁月,氣定神閑,從未見過他生這麼大的氣。謝徽臉色冰冷,眼睛被火燒得晶亮,用僅剩的理智說:“不用跟着,我自己回謝家,你們護送長公主回府上藥。”
月亮不知不覺爬上高樓,夜風吹過,滿城佛鈴悠悠作響,瓦片上一道黑影一掠而過,輕得仿佛月影徘徊。
包廂裡,一個黑衣人翻過欄杆,輕飄飄落地。蘇昭蜚回頭看到他,嗤了聲,諷道:“出去買盞燈,需要這麼久?”
黑衣人摘下鬥笠,露出一雙明亮驚人的眸子:“我走這段時間,沒事發生吧?”
“有,還是天大的事。”蘇昭蜚沒好氣道,“有一個傻子明明自身難保,卻偏要逞英雄,學人家英雄救美。更可笑的是,他放着沒有任何特征的凡刃不用,非要施展自己的獨門内功,好像就怕别人認不出他。你說,他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