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茜失神霎間,身體在空中平白轉了個向,一改墜勢,反而向黑霧疾沖去。黑衣人雙指并攏,點點金光從他指尖躍出,轉瞬變成凜然鋒銳的誅魔劍氣,将黑霧攪成碎片。
黑霧中爆發出一聲尖叫,一隻狐狸被狠狠擲到地上,腹部破了一個大洞,妖力以眼睛能看到的速度飛快流逝,竟然連人形都維持不了了。
趙沉茜被他攬在臂間,一起一落,居然沒有絲毫不适感。趙沉茜暗暗驚詫,他竟然能以指為劍,僅憑牽引天地靈氣就發出這麼強的劍意?他的内功,越發深不可測了。
趙沉茜走神的功夫,腳底輕輕一碰,已經落在地上。黑衣人很快放開了她,動作輕得除了挽腰,沒有碰到她身體任何部位,就好像方才接住她隻為了救人。他的鬥笠依然牢牢壓着,沒有回頭看趙沉茜,徑直往狐妖走去。趙沉茜理智猛地回籠,不顧兩人間若有若無的疏離,主動朝前走了兩步:“不許殺她!”
黑衣人步履微停,鬥笠朝她這邊側了側,無聲地表達懷疑。趙沉茜已經完全恢複了冷靜,裙裾垂地,環佩整齊,端着無懈可擊的帝國公主儀态,清晰堅定道:“不許殺。”
黑衣人似乎頓了一息,擡手壓低鬥笠,以完全無所謂的姿态,輕巧躍上屋檐,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汴京無窮無盡的繁華夜色中。趙沉茜獨自站在高樓下,耳邊是狐妖按耐不住的痛呼和百姓遙遠鼎沸的喧嘩,她望向夜空,再一次恍惚,他到底是誰呢?
她印象中的他,總是張揚熱烈,鐘愛朱紅玄紫等張牙舞爪的顔色,衣服配飾無不精緻,使劍時叮叮當當,好不熱鬧。那個人也永遠是自信強勢的,在他看來似乎沒有人會不喜歡自己,哪怕現在不喜歡,以後也會的,所以他逮着機會就往她身上蹭,規矩、禮法等字天生與他絕緣。
而現在這個人,卻穿着毫無特色的夜行衣,一頂半舊的鬥笠遮住所有神采。他也十分守男女大防,救人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為之,但多餘的肢體接觸,卻絲毫沒有。
一個人的變化,可以這麼大嗎?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逼近,蕭驚鴻沖在最前面,他看到趙沉茜好端端站在地上,長長松了口氣,趕緊上前:“殿下,您沒受傷吧?”
趙沉茜迅速收斂思緒,恢複成恩威莫測的長公主,淡道:“我沒事。這隻狐妖在太學鬧事,被發現後當街作亂,實在居心險惡。将其收押,帶回去嚴加審問。”
蕭驚鴻應是。他看向奄奄一息的狐妖,觸及她腹部的傷口,微微皺眉。
他是習武修道之人,辨别傷口還瞞不過他。狐妖身上分明受了兩重傷,第一重是靈蛇劍氣,由趙沉茜手腕上的靈蛇镯發出,蕭驚鴻并不陌生;但真正緻命的一道傷口,卻是由至陽至剛的誅魔劍氣造成。
他記憶中,長公主身上并沒有這麼厲害的法器。
蕭驚鴻記起他往這個方向追時,隐約看到一個黑衣人跳樓走了。蕭驚鴻心裡有疑窦,就直接問了出來:“殿下,屬下護駕來遲,罪該萬死。剛才屬下好像看到一個黑衣人,說不定與狐妖有關,是否要追?”
趙沉茜一聽吃了一驚,他們可不能追!她面色還是不動聲色,平靜道:“哦,那是皇城司的密探,無妨。”
蕭驚鴻一聽了然,原來是長公主安排的人。他就說麼,長公主心思缜密,怎麼會真的落入險境,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禁軍衆人都習以為常,果然不再追問了,趙沉茜無聲松了口氣。
她隻能做到這裡,無論這個人到底是誰,既然他肯出手相救,趙沉茜也不願追根究底。她攝政六年最大的感悟,就是人生難得糊塗。
許多事不想知道結果,就不要去碰。
蕭驚鴻确定趙沉茜的安危後,熟練地指揮殿前司禁軍善後,将縛靈索扣到狐妖脖子上,像對待牲畜一樣拉走。狐妖本來就受傷在身,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她猛地龇牙怒吼,禁軍被吓了一跳,手一松,縛靈索就落在地上。
狐妖趁機朝趙沉茜的方向沖去,趙沉茜斂袖站在原地,動都未動,遠遠圍觀的百姓忍不住發出驚呼,然而在狐妖碰到趙沉茜前,脖子上猛然傳來一股勒力,狐妖失控跌落在地,十分狼狽。
蕭驚鴻拉着縛靈索另一頭,快步上前,毫不客氣踹了狐狸一腳:“畜生,膽敢對殿下不敬,不想活了?”
趙沉茜揮了揮手,甚至懶得低頭看狐妖一眼,道:“帶下去吧,審問線索為要。”
狐妖看到趙沉茜從始至終都從容不迫,勝券在握,恨得咬牙。她眼睛裡的紅光越來越濃,幾乎變成妖異的紫,死死盯着趙沉茜:“凡人,我乃得道狐仙,你卻如此害我辱我。我詛咒你,必将衆叛親離,不得好死。今日護着你的,來日定聯手将你殺死。”
狐妖聲音泣血,目光怨毒,圍觀者無不駭然。趙沉茜卻隻是笑了笑,終于垂眸掃了她一眼,居高臨下道:“希望你到了煉妖獄裡,還能有這麼多話。太學有孔聖保佑,理應妖邪不侵,她能進到太學裡,必然有人引路。帶下去,仔細審問,務必問出她幕後之人。”
都說了,她的心黑,你未必消受的了。狐妖無論想吃誰的心,都不該吃她的。
蕭驚鴻露出志滿意得之色,抱拳,朗聲道:“謹遵殿下懿旨。”
蕭驚鴻拖着狐妖轉身,在人群中看到了謝徽。他沖着謝徽揚了揚下巴,遙遙示威,趾高氣揚地走了。
謝徽視若不見,等蕭驚鴻走遠後,才從圍觀人群裡出來,緩緩走到趙沉茜身邊。
趙沉茜看到是他,也沉默了。蕭驚鴻頭腦簡單,很多事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但謝徽不同,她今日這一系列“意外”,決計瞞不過謝徽。
趙沉茜等着謝徽興師問罪,夜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寂寂風聲中,謝徽出乎意料地問:“脖子上的傷還疼嗎?”
趙沉茜一怔,其實是有些疼的,狐妖指甲上有毒,妖氣撕扯着她的皮膚,傷口雖小,卻一直不能愈合。但相對結果而言,這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趙沉茜雲淡風輕道:“小傷而已。”
“小傷?”謝徽目露嘲諷,以笃定的語氣問,“今日你是故意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