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雲瓊的臉上似乎顯現了一絲狼狽。
他腦海中此刻有兩種不同的思維。
一種說,你是雲麾大将軍,肩負将軍府的榮譽和邊疆數萬百姓的安危,應當慎重。
另一種說,你等待了幾百年,經曆了三世,舍去神格,剔除神骨,用一生受人白眼和非議換來的不就是眼前人嗎?
你該護着她,其他任何東西,任何人,和你都沒有關系。
這兩種思維相互拉扯,相互争辯,分扯着他的靈魂,讓他頭痛欲裂。
“你這是什麼表情?”白若松被他逗笑了,“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會說出,‘你隻管着百姓,不用管我!’的人吧?”
他顫了顫嘴唇,張開又阖上,别過視線去不說話。
白若松起身,扯開雲瓊垂放在膝蓋上的手,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張開雙臂,環保住了他的身體,把下巴抵在了他的鎖骨上。
“别生氣,我有一個計劃,你細細聽我說。”
雲瓊聽着她低低的聲音,從自己的胸口傳出,帶着一點震動。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二人其實是一體的,她在他的身體裡說話,所以他才能感覺到她聲音的震動和自己的心跳混雜在了一起,此起彼伏如樂團在演奏。
等白若松細數完自己所有的布局,将挂在她胸口的環佩取出,放在雲瓊的手上後,雲瓊也乖乖交出了自己的虎符。
二人最重要的東西,在這一刻完成了交換,象征着他們對彼此的絕對信任與毫無保留。
雲瓊垂眼看着白若松毛茸茸的頭頂,忍了忍,終究沒有忍住,俯就下身體,将人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懷中。
雲瓊是有絕對壓制的武力,也有深切的,填滿胸膛後馬上就要噴薄而出的占有欲。
但他深切地知道白若松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所以隻能克制着自己的占有欲,收斂爪牙,露出軟乎乎的肉墊,将自己包裝成無害的犬類,以此來獲得她的一點垂憐。
如今風雨欲來,他突然就害怕了,完美的僞裝被撕裂開一條小縫,一絲陰暗濃稠的情緒洩露出來,緊緊纏繞着白若松瘦削的軀體。
白若松幾乎被雲瓊肌肉鼓脹的雙臂勒得喘不過氣來。
她憋紅了臉,手臂從下往上,安撫地撫摸着雲瓊後背的起伏肌肉,一下一下,如同在給大型犬類順毛。
“怎麼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又因為有些憋,顯得很沙啞。
“我後悔了。”半晌,山嶽一般的人才壓抑着開口。
“什麼?”白若松顯然沒明白雲瓊這句話的意思。
“我從前說過,你不用回應我的期待,如今我後悔了。”
他擁着的手臂居然在顫抖,似山河傾頹,令白若松有些不知所措。
“隻一次,我隻有這一次過分的請求,拜托了,回應我的期待。”他說,“求你了,答應我,一定要活着。”
白若松懷裡趴着嗚咽的大犬,茫然地看着寝房一角,感覺有些難過。
她想答應,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答應了的,可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傷,就好像……
就好像她已經食言了一般。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的一瞬間,一切場景都如泡沫一般被戳破了。
白若松站在一片茫白之中,懷裡冰涼一片,并沒有嗚咽的大犬。
她感覺自己站在一片雲上,渾身都輕飄飄的,向前走,可能是飄吧,因為她沒有感覺到自己擡腿,人就已經往前挪動了。
朦朦白霧散去,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牆壁。
牆壁很大,是那種黑青色,呈現半圓形,半立在白色的,類似地面的東西上,中間則開了一道長方形的門。
這扇門很奇怪,長方形的門不是豎着的,是橫着的,但好在門很大,即便是寬作高,白若松也不用彎腰就可以通過。
白若松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環顧四周,似乎也沒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便沒有猶豫多久,擡腿跨過了這道門。
一步,似虛幻落進現實。
白若松發覺再一眨眼,就已經憑空站在了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這不是白若松熟悉的玉京,也不是她去過的任何地方,隻有漆黑的無星無月的天空,和一眼望不到頭的,點綴着燈籠的熱鬧長街。
“白若松?”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白若松脊背一僵,緩緩回過頭去,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熱鬧的長街上,李逸就站在官道正中央,離白若松不過三五步遠,身上還穿着她死前那一身衣服,是白若松記憶中的模樣。
“李……”白若松一個字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下唇一顫,眼中蒙眬的水汽就化作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