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可以在得知自己沒有能力保住外婆留下的唯一房産之後,能毅然決然簽署捐贈協議,來一個魚死網破的?
至少沈佳佳自己做不到。
白若松就像野地裡的草,看似一陣風就能把它吹得東倒西歪,可隻要你肯給它時間,它就能重新煥發生機。
可這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終是在秋風中飄飄悠悠地落了地,顱骨碎裂,渾身骨折,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沈佳佳開始做噩夢。
夢裡全是她和其他舍友跟随着輔導員,進入那個精神病院的停屍間,掀開蓋着的白布,看到面目全非的白若松的畫面。
她崩潰一樣地大聲哭泣,扶着牆壁嘔吐,喘息,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
可畫面一轉,舍友和輔導員都不見了,她看見那個金屬不鏽鋼的移床上放着自己的屍體,以一個别扭的姿勢歪着頭,渾濁的眼睛裡爬出一條白色的蛆。
這是白若松的結局,何嘗不會是她的結局呢?
“我不想回去。”沈佳佳的身體都在顫抖,“我不想回去,夭夭。”
她顫抖的手指覆上白若松的手背,整個人都猶如一隻受傷的小獸,蜷縮着貼近白若松的身體。
白若松感覺到她指尖的冰冷,也感覺到她肩膀突出的骨頭硌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佳佳真的瘦了許多。
白若松猶記第一次在紅樓看見她的時候,她還能興緻沖沖邀請白若松撫摸自己如今這具身體的肌肉,如今卻是突出的骨頭都能硌得人生疼。
“夭夭。”她說,“我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
白若松想,沒有人是真的天生無所謂畏懼的。
她在盛雪城城破,躲在地窖的時候;在金榜題名的,被言相騎馬追趕的時候;在墜落山崖後,面對昏迷不醒的雲瓊的時候;在青東寨的暗室,在紅樓的頂層,乃至此時此刻……她也在害怕。
兩個同樣來自異世的小姑娘依偎在一起,足足哭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相互冷靜了下來。
天空鉛雲低壓,初冬的風裹着濕潤的冷意,不過片刻就能把人吹透。
白若松感覺自己現在和沈佳佳一樣冷了,臉上挂淚痕的地方都有些麻木,一做表情就傳來一陣陣的刺痛感。
“你會死嗎?”靠着白若松肩膀的沈佳佳輕聲開口,聲音是哭後的嘶啞。
白若松知道她在問什麼。
因為沈佳佳身份的特殊性,白若松從來沒有對她隐瞞過什麼。
她的那些身世也好,欺君謀逆一般的舉動也罷,都當話本子一樣說給過沈佳佳聽。
“也許會。”白若松解釋道,“盡管我做了許多準備,也給自己留了後路,可沒有人是真的算無遺策,一輩子不犯錯的。何況越是精密的計劃,出錯的概率就越高。”
沈佳佳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會,又忍不住道:“就不能放棄嗎?如果你不做這些事,完全可以安全無虞地在這個世界過完一輩子的。”
不做這些事情,也不見得能安全無虞過完一輩子。
這是一個帝王統治的封建社會,階級分明,人命如草芥。
沈佳佳興許不能體會,跟着言長柏漂泊了一段時間的白若松卻是十分了解的。
不過白若松并沒有打算去擊碎沈佳佳的幻想,隻是道:“若當時被挂在城牆上的是你,我也會同樣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沈佳佳沉默了。
發洩過一場情緒的她此刻心境格外平和,再不像之前那樣壓抑着,一點就炸,能夠認認真真思考白若松說的話。
“夭夭走到今天這一步,應該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白若松有些驚詫于沈佳佳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匆忙掃了她一眼,在看到她那張屬于男人的豔麗面孔上眼淚鼻涕糊幹在一起的盛況以後,又默默收回了視線。
“還好。”她輕飄飄道,“就是有時候,會有些想校尉。”
“我也想老大和老二,還有輔導員了。”
沈佳佳坐直了自己的身體,用袖子去抹臉上糊着的痕迹,“夭夭在努力,那我也要努力。況且比起你這種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行為,我的努力也算不得什麼風險,不是嗎?”
她一眨眼睛,歪過一點頭,對着白若松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來:“送我回去吧,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