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下措辭有誤。”白若松改口道,“懷瑾能像如今這樣不懼他人的目光和閑言碎語,成長為優秀的雲麾大将軍,一定是因為有您這樣愛他的祖母,給了他足夠的底氣。”
沒有人不愛聽馬屁的,包括雲祯。
她心裡頭開心得要死,覺得雲瓊犟了小半輩子倒是也犟對了,那些個什麼京城貴女,個個自命不凡,哪能有白若松這麼妥帖,面上卻還是憋着一股勁,裝冷漠道:“你一張嘴倒是會說話,也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上不了台面,在聖人面前連句全乎話都說不出來。”
白若松回想起自己的殿試,她跪在空曠的大殿裡,擡頭仰望凰座上那個高高在上,滿身金光的人的時候,心裡頭充斥的隻有迷茫。
我打破誓言來到玉京,究竟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
我有能力查出當年的真相麼,萬一不能替傅容安校尉報仇可怎麼辦?
那高高在上的人,此刻隻要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夠輕易地碾壓死我,讓我毫無還手之力。
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害怕得牙齒都在上下打顫。
仔細想來,雖然她從未有過利用雲瓊和雲瓊手底下的雲血軍的念頭,可難道雲瓊和他的雲血軍沒有在背後支撐着她,給她做這些謀逆之事的底氣嗎?
“我知曉,現在說再多,也不過是空口白牙,不能讓忠勇娘子信服半分。接下來,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證明懷瑾在我心裡的重要性。證明我敬他,愛他,無論是心裡頭還是眼裡頭都隻有他一個人……”她深深彎下腰來,心甘情願向着長輩行這個大禮,“所以,請您把他交給我吧。”
白若松戴着官帽,是圓頂直角的幞頭,彎下腰來的時候,兩側平直張開的兩個平角微微上下顫動着。
雲祯瞧着她官帽頭頂上褶皺,發現自己再也說不出什麼為難的話來,遂歎了口氣:“你知曉他……他受過傷那件事的吧。”
白若松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深深垂着頭道:“是。”
“你怎麼想這件事的?”
白若松還當真順着雲祯的意思,想了想,大着膽子道:“人無完人,十全十美的人都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懷瑾便是如此,十全九美于我已然足矣。”
“啧,油嘴滑舌,怪不得瑾兒被你哄得……”雲祯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揮手道,“快,快起來,别行禮了。”
白若松疑惑得直起身子,随即便聽見身後的門口傳來雲瓊低沉的聲音:“祖母,您在做什麼?”
“祖母答應了你們的婚事,白娘子在感激我呢。”雲祯和藹地笑着,瘋狂朝着白若松使眼色,“是吧?”
白若松使勁抿了抿唇,憋住了笑意,拱手道:“祖母說得是,在下感激萬分,一定善待懷瑾。”
雲瓊腳步頓了頓,還是裝作無事的模樣走上前來,手裡捧着一個巴掌大的雕花紅漆盒。
盒子沒有上鎖,雲瓊很輕易地掀了開來,裡頭填充着柔軟的綢緞,綢緞中間放置着一隻價值不菲的碧色的玉镯,色澤溫潤深邃,細看還能從青碧色中還出一點淡淡的乳白。
“這是當年我送給瑾兒祖父的,後來又傳給了瑾兒的父親。”她揮了揮手,示意雲瓊将盒子遞到白若松面前,“如今給你了。”
若是常物,白若松定然婉拒了,可是這種相當于對她的認可,即便覺得有些貴重,她還是收了下來:“多謝祖母。”
她收得痛快,喊祖母也喊得順溜,老太太開心地眯起了眼睛。
晚燕洗幹淨了瓦罐剛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準備新的茶湯,雲祯就揮手道:“不必了,那媒人呢,帶我去見見他,合一下八字,商量婚期。”
晚燕去後邊取雲祯的拐杖,雲祯朝着白若松道:“來都來了,吃了晚膳再走吧。”
白若松從善如流:“恭敬不如從命。”
雲祯拿了拐杖,邊健步如飛地往外走,邊道:“你們小輩自己說說話吧,老太婆就不摻和了。”
白若松瞧着她的背影,覺得她根本不需要拐杖。
茶廳裡一時隻剩下了白若松和雲瓊二人。
二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猶豫間居然同時開了口。
“你像不像……”
“我覺得……”
雙方一頓,白若松先笑出了聲。
雲瓊抿着唇,這下不止耳朵根,連脖子都通紅一片。
白若松把那個盒子放在一邊,牽住了雲瓊垂在一旁的手,歪過頭問道:“懷瑾想說什麼?”
雲瓊被她晶亮的目光看得渾身發熱,用盡了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想逃跑的本能反應:“我想問,你,你想不想去看看你以後要住的地方?”
白若松從雲瓊這句話裡聽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什麼東西,低聲道:“哦?我以後要住的是什麼地方?”
雲瓊擡起眼來看着白若松,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濕漉漉的:“你願意的話,自然是住我的寝房。”
白若松憋着一些壞:“那我若是不願意呢?”
“将軍府這麼大,你想住哪裡都行。”他頓了頓,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啞,“我去尋你就是了。”
白若松承認自己被他勾引到了。
她難耐地舔了舔嘴唇,巴不得現在就把人就地正法了。
但是不行,正是關鍵的時刻,萬一雲老太太亦或是将軍府裡其他下人瞧見了什麼,這親事說不準得黃。
她歎息一口氣,望梅止渴搬狠狠捏了捏雲瓊的手掌,用指頭在他手掌心摳了摳,最後戀戀不舍地松開:“走吧,帶我參觀參觀你的書房什麼的。”
打發打發時間,等老太太來喊飯了。
她把那個精緻的雕花盒子又塞回雲瓊的手裡:“你收着吧,我現在居無定所的,弄丢了可不行,等咱們成婚了再給我。”
二人并肩而行,隔着一拳的距離,沿着鋪着卵石的小徑往後院走去。
将軍府後院沿着牆根種了一排青翠茂竹,風吹簌簌,落下許多細長的葉子來。
白若松瞧着瞧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扭頭問雲瓊道:“那這聘禮我還三日後送來麼?”
大桓的規矩,女方求娶是要在登門三日後送聘禮過來的。
其他東西倒是好說,可以現買,就是大雁難弄。
北雁南飛,這個天氣大雁全都飛走了,她去哪弄一隻當聘禮啊,而且最關鍵的是她對射箭一竅不通。
雲瓊攥了攥手心中的盒子,道:“總歸是入贅,沒有聘禮一說。”
白若松看他眼神閃躲,試探道:“你不會是懷疑我沒有聘禮吧?”
雲瓊:“……”
他艱難道:“你是今年的新科進士,俸祿也不高,手頭拮據也很正常。”
白若松停下腳步,倒吸一口涼氣,險些氣得跳腳。
她……她可是德帝遺孤!棠花的少主!
她隻要肯厚着臉皮印個棠花印記,還不是想寫多少聘禮就寫多少聘禮!
把言相那老狐狸的私庫全給她搬空!
“聖人剿匪後賜了我不少東西!”她咬牙切齒道,“我全擡過來給你當聘禮不成麼!”
雲瓊好笑地瞥她:“那是禦賜之物。”
“怎麼,禦賜的不能買賣也就算了,還規定不能送人?”
她可是當場就送了兩樣出去。
可惡啊,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想起來心都在滴血,她的聘禮縮水了兩樣!
“倒也沒有這種規矩。”雲瓊遲疑,“但一般不會送人,送人也不會像你這樣都擡過來,被聖人知曉了終歸不好。”
“我管她好不好。”白若松賭氣一樣邁開了步子,把雲瓊甩在身後,“我就要送,氣死她才好,氣死她省得我還要……”
雲瓊快步追上她,拉了她的手腕,無奈道:“隔牆有耳。”
他拽了拽,示意道:“走錯了,這個方向。”
白若松瞪他,他垂下頭來,讨饒一般學着她的樣子,捏了捏她的手腕。
帶着繭子的手指頭摩挲在指骨上癢癢的,白若松感覺自己一點出息也沒有,被他這麼一點小動作就哄得服服帖帖,别過臉去不吭聲。
雲瓊垂着眼睫,嘴角露出一點笑意來。
“你要送,便送吧。”他道,“終歸有我在,有将軍府在,聖人就算心裡頭有氣,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