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瓊失眠了。
他回到将軍府的時候,天色已晚,府裡伺候雲祯的婢子說她已經睡下了,雲瓊便沒有打擾她。
祖母年紀大了,睡得越來越早,覺也越來越少了,雲瓊怕驚動了她之後,害她今晚再難睡着。
他一個人回了房間,沒讓人近身伺候,自己洗浴、浣發、穿衣,随後坐在桌案後頭照例看上幾章兵法。
燭火搖曳,融化的蠟液緩慢順着燭台往下淌,在晚秋微涼的溫度下凝固,一層又一層,形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奇特形狀。
外頭打更人打了兩下,雲瓊才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出神了一個多時辰了,而手中的兵書一頁都沒有翻過去。
算了。
他想,今天有些不對勁,早些睡吧。
他阖上書頁,吹熄蠟燭,閉目醞釀睡意,腦子裡卻亂糟糟的,全是那塊合在一起的環佩。
白若松也是第一次使用棠花令,用得不甚熟練,印了三四張紙,才總算印出了完整的棠花令的印記。
她揭起紙頁,看了好幾遍,滿意地點點頭,才把印廢的放在燭台上燒成了灰燼。
她一邊燒,一邊似乎說了什麼,雲瓊的腦子全程都是一團亂麻,隻隐隐記得“言筠”“左谏議大夫”之類的關鍵詞。
他看見火焰舔舐着黃白色的紙頁,把白若松瑩潤的指尖也映成了橘紅色。
她在笑,眼底有躍動的火光和他呆呆愣愣的一個模糊的影子。
“明日下值,我會上門提親。”分别時,白若松環在她的腰上,輕聲道,“要等我。”
外頭打更人打了三下,三更天了。
雲瓊睜開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望着帳子頂,不得不承認,他失眠了。
他這輩子三十了也沒有結親,上輩子更是在神龛上方獨自待了幾百年,照道理應該很習慣一個人。
可事實上,隻是一趟遂州之行,就徹底推翻了他兩輩子的習慣。
他已經習慣早上偷偷摸摸起床,跨過睡得四仰八叉的白若松去晨練,過後仔仔細細擦去身上的汗,回床榻邊躺下來,把小小的一團擁在懷裡,等她醒來。
她剛醒來的時候先會迷糊一會,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随後那雙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睛就會慢慢睜大,越來越亮,最後盛滿了璀璨的星河。
她抱着他,擁着他,用自己的側臉和鼻尖去貼他的胸腹,一邊嗅聞一邊發出幸福的哼唧聲。
于是雲瓊也被她感染,覺得的自己的胸膛中湧動着幸福的暖流。
可現在薄薄的床鋪冰冰冷冷的,襯在身子底下的錦緞又滑又陌生,手臂無論伸到哪裡,也沒有辦法摸到熟悉的體溫。
雲瓊在黑暗中坐起身來,披了一件披襖,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間。
他睡覺警覺,所以不喜歡别人守夜,此刻房門外空無一人,隻有滿院若霜雪鋪陳的月光。
雲瓊就坐在院子裡的矮凳上,睜眼到了天亮。
*
白若松早上被殷照叫醒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因為殷照的叫醒方式實在是太粗魯——她直接掀了白若松的被子,提着領子把人扒了起來。
習慣了雲瓊溫柔的叫早方式的白若松懵了。
深秋的溫度太冷,她哆嗦了一下,問了句:“什麼時辰了?”
殷照面無表情道:“寅正,三刻。”
白若松徹底清醒了。
她拿出了自己高中狂奔食堂搶飯的勁頭,左右開弓,幾分鐘内就完成了穿衣洗漱盤發的全部出門準備,似一道旋風般沖出院子的時候,險些撞到在一旁紮馬步的小狼崽子,殷照眼疾手快,趁機給她手裡塞了一塊剛出鍋的餅子。
白若松從沒有跑這麼快過,所幸這個院子離皇城并不遠。
刑部大門守門的監門衛已經熟識了她,所以沒有伸手阻攔要查魚符,不過對着她喊了一句什麼,白若松嘴裡鼓鼓囊囊塞滿了餅子,噎得差點窒息,忙着往下咽,沒能聽清。
點卯結束的前一刻,她終于卡點沖進了刑部司所在的院子,随後就明白了為什麼刑部大門口的監門衛要沖着她喊話。
小小的刑部司的院子裡頭人頭攢動,站着包括刑部尚書在内的刑部的大小官員。
院子正中央,一身绯紫色宮裝的徽姮正背對着白若松,站在槐樹底下和什麼人說話,身側還站着還幾個女使,為首的人手裡捧着紅漆托盤,托盤裡頭是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白若松小心翼翼地收回跨進院子的腿,想要假裝自己沒來過,然而已經遲了,同樣站在院子裡靠門口比較近的朱主事已經看見了她,沒有絲毫眼力見地張口就喊了一句:“白主……員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