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迎來送往的紅樓此刻大門緊閉,偌大的廳堂内隻有算盤的噼裡啪啦聲不絕于耳。
赤紅色的絨毯上本來圍繞着幕台擺放的矮桌和腰凳已經被不知道挪到了哪裡去,空空蕩蕩廳堂内隻擺了一張案幾,案幾後頭坐着一個身姿婀娜,姿容昳麗的男人。
那座聳立着四根大立柱的幕台上頭的輕紗已經被人取走了,有十來個高矮胖瘦各有的女人正圍着一張長桌埋頭打算盤。
長桌上擺着山一樣的賬簿,堆不下的則放在了每個人的腳邊,五六位垂首斂目的侍從來去匆匆,幫忙做一些磨墨鋪紙、端茶倒水,或者遞賬本之類的雜活。
女人那頭剛清算完一本,揮揮手,就有侍從取了清算完畢的賬簿,小步疾走下幕台,交給下方案幾後的男人。
男人一隻手支着下巴,一隻手興緻缺缺地翻着那些賬簿,片刻後,指腹點了一個數字,輕笑道:“有趣極了。”
“公子。”靜立在他身後的月芙突然向前一步,開口提醒道,“白大人和雲将軍來了。”
楊卿君掀起眼皮子,将将瞧見繞過幕台而來的白若松與雲瓊二人。
白若松臉上仍然戴着那張和他有三分相似的易容面孔,被雲瓊攙扶着小步往前走着,身體虛了些,精神頭卻不錯,一直伸着脖子好奇地在看幕台上那些埋頭打算盤的女人。
楊卿君看着她路都不看,不小心在地毯接縫處絆了一下的蠢樣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公子笑什麼呢?”月芙輕聲詢問道。
“笑易玄靜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大灰狼,千挑萬選了一隻小兔子做自己的繼承人。”楊卿君淡淡道。
他聲音說得輕,在噼裡啪啦的算盤聲中不容易聽清楚,白若松根本沒發覺他在嘲笑自己,唯獨雲瓊擡頭掃了他一眼。
這小白兔本事倒是不小,馴服的狼崽子不止易玄靜一條。
楊卿君興味地勾了勾嘴角,撐着下巴的手指在自己面頰上點了兩下。
“楊副幫主。”白若松也不好彎腰,隻是象征性地做了一個拱手的動作。
其實楊卿君平日很忌諱别人這麼對自己。
他是男子,本就被人看輕,偏偏還是個貌美的,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後挖苦,議論,乃至給他制造過謠言。
那些看輕他的,胡亂議論他的,在他面前表現出不恭敬的,盡數被他收拾了一遍,才終于在漕運中站穩了腳跟。
可白若松……
楊卿君下意識感覺到,她對自己的那種随意并不是輕視,而是一種親昵,仿佛他是她的什麼師爹一般。
楊卿君被自己的這種想法逗笑了,自他和易甯決裂以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産生這種念頭,仿佛易甯的後輩,也是他的後輩一樣,令人感到親近。
“身體可好些了,易玄靜的小徒弟?”
“承蒙副幫主挂念。”白若松有些腼腆道,“已經好許多了。”
楊卿君視線掃過她隐隐滲了一些紅色印記出來的肩膀,并沒有揭穿她的善意謊言。
“你不躺着休息,來我這是有什麼事情嗎,易玄靜的小徒弟?”
楊卿君這樣再三強調這句“易玄靜的小徒弟”,白若松就算再是個遲鈍的人,也發覺了他的調侃。
她無奈抿了抿唇:“副幫主,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别這樣逗我。”
楊卿君面上的笑容更是燦爛了一些,隻道:“你才多大,在我和易玄靜眼中,不就是個小孩子麼。”
白若松心說,我這身體年歲不大,可我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啊!
不過顯然她不可能這麼回答,而且礙着楊卿君的身份,還不好說什麼辯駁的話來,隻能尴尬在原地,把楊卿君看得大笑了起來。
幕台上打算盤的聲音停了一瞬,那十多個女人紛紛擡起頭來詫異地看了一眼楊卿君,又默契地低下頭繼續幹活。
白若松倒是不介意成為楊卿君的樂子,就是此刻現場這麼多人,她感覺自己有點被公開處刑。
“副幫主,請問這些是……”她不得不率先拆開話題,提醒楊卿君該說正事了。
“哦,這些是我的心腹,漕運裡頭最出色的掌櫃們。”楊卿君随意道,“現下她們正在盤點的是紅樓的賬簿,大概十來年的份吧。”
白若松沒盤過賬,不懂這些,不過還是被“十來年”這個數目給震驚到了。
紅樓居然已經經營這麼多年了???
不過楊卿君給紅樓盤賬,到底是什麼目的,總不會是查紅樓的偷稅漏稅吧?
如果是查紅樓與朝廷官員的往來的話,直接查名字就行了,根本就不需要盤賬啊。
“楊副幫主。”白若松顧及到周圍人多,盡量沒有說明白,委婉道,“不知紅樓這賬,可是有什麼虧欠漕運的地方麼?”
小蘿蔔頭果然還嫩些,不知道外頭的這些彎彎繞繞。
“紅樓又不和漕運有什麼生意往來,不存在虧不虧欠的問題。”他提點道。
白若松一下就明白了,紅樓不和漕運有往來,但是和荟商往來親密啊,楊卿君這是在抓荟商的小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