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甯很顯然并不希望自己被人伺候,而崔簡也同樣不想伺候人,于是二人就這樣離開三步的距離,相互僵持住了。
千秋并不知曉二人内心的彎彎繞繞,隻以為易甯那帶了點尴尬的難看面色是因為崔簡的态度,當下緊張起來:“阿簡,愣着幹什麼,快給客人倒酒啊!”
崔簡站在原地沒動,千秋急了,喊道:“阿簡!!”
他雖語氣淩厲,卻目帶哀求,那頭僵直着身體的崔簡終于動了,取了矮桌上的酒壺,緩步走至易甯身前,俯身倒酒。
樓裡其他小公子倒酒的時候,會柔柔垂下頭顱,露出一截白皙帶着圓潤弧度的後脖頸,顯得乖順又惹人憐愛。
而崔簡倒酒的時候,一整根脊椎都直挺挺的,微微垂着眼盯着酒盞,下巴緊繃,脖頸旁還能看到幾根突出的青筋。
剛剛還矜傲的小少年将一截手肘擱在倚塌邊上,自下而上仰望着白若松,秋水一般的眼眸中有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讨好:“阿簡年紀小,不懂事,客人可千萬不要責怪她啊。”
他看起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仿佛如果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馬上就能哭給白若松看。
白若松沒辦法,安慰他道:“我家娘子隻是臉臭了些,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你不必擔憂。”
千秋到底年紀小,不是很藏得住事。
隻見他略略轉頭瞄了一眼易甯,看到她一臉淩若秋霜後,忍不住顫了一下肩膀,再回過頭來看向白若松的時候,兩隻眼睛裡頭寫滿了“我不信”。
這臭小孩!
白若松嘴角抽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飲啜了一口手中的酒液,心裡想,還是路途年可愛,自己說啥他就信啥的。
樓下豎箜篌的演奏結束了,幾人魚貫而下,樂器則由身強力壯的護衛幫忙擡走。
在台下衆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中,孔翁由後頭的台階一步一步走上幕台,站定在正中心。
“我說别的客人們大約也不愛聽。”他面上帶笑,聲音清淩,“簡而言之的話,就是期待的花魁選拔開始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歡呼,一位面戴輕紗,身段婀娜的小公子,蓮步輕移,聘聘婷婷走上了幕台。
“這是排名第九的玉鸾公子。”孔翁道,“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其中最擅的,就是琵琶。”
有兩位小公子跟着上台,其中一位懷裡抱着琵琶,另一位則抱着一張繡墩。
那名為玉鸾的公子接過琵琶,歪着身子落座于繡墩之上,慢悠悠給自己纏好了玳瑁做的甲片,手指屈起片刻,猛地發力,铮地一下劃過琵琶弦,手腕轉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台下的人漸漸安靜了下來。
孔翁見狀,默默後退了幾步,不動聲色地躲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噔……噔噔……噔噔噔……
他五指翻飛,手腕極速轉動,琵琶聲越來越急促,漸漸形成激昂壯烈的曲調。
白若松并不通樂曲,卻也沉浸在其中,腦子裡突然出現從前背過的詩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從前在樹上看到的時候,不過是死記硬背,并不能理解其中含義,如今親耳暢聽一曲,突然明白了當時泛舟湖上的醉吟先生的心境。
“是玉鸾公子的成名曲,十面埋伏。”千秋小聲道。
他擡手,還想給白若松斟酒,一低頭卻發現酒盞隻被抿了一個小邊,如今還滿滿當當的,又默默放下了酒壺。
白若松垂眼看千秋,道:“這十面埋伏倒也新鮮,我還以為紅樓裡頭,盡是些淫詞豔曲呢。”
千秋在白若松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随即又堆笑解釋道:“玉鸾公子手指金貴,可彈不了這些,客人要聽淫詞豔曲,尋了二樓的公子來彈便是。”
“這玉鸾公子這麼金貴?”
“那可不是,三樓的公子統共也就十位,都是待選花魁的,個個都金貴得沒邊。”
白若松又抿了一口酒,感受着口中彌漫的甜香,漫不經心道:“怎麼上來就是第九的公子,那第十的呢?”
“哦,你說從竹公子啊。”千秋完全沒發現白若松在套他的話,思索了一會,盡量委婉地回答道,“從竹公子前幾日與樓裡鬧了一些矛盾,如今正在反省呢。”
什麼反省,定是被幽禁控制起來了。
白若松的心沉了下去。
她從聽明白易甯對她的暗示,知道她們之中有細作開始,就已經想過羽新有可能會……不,是一定暴露身份。
有可能不過是她安慰自己的托詞,想着那細作或許沒上報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