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感覺自己當初就不應該提議欽元春與欽元冬兩姐妹去漕運的碼頭打聽事情,不然也不會造成如今這番尴尬地局面。
楊卿君将帷帽摘下,雪白色的輕紗如月下清輝,拂過漆黑的發髻,輕飄飄地落下,最後與他臂彎間搭着的缥碧色的披帛堆疊在了一處,恍若碧水中掀起的白浪。
一直跟在側後方服侍的月芙極有眼色地上前,接過男人手中的帷帽,複又後退兩步,垂首斂目地候在了一旁。
楊卿君掀起眼皮,視線掃過鴉雀無聲的衆人,一雙媚眼恍若帶着小勾子,牢牢吸引着每個人的視線。
“怎麼了。”他微微笑道,“為何都這樣看着我?”
盤腿坐在塌上下棋的白若松下意識往後挪了一點,随即便聽見對面的沈佳佳大膽開口道:“當然是因為瞧着公子貌若天仙……”
白若松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在沈佳佳說出更過分的話之前,刷一下彈了起來,撲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
因為她的動作太大,把放在中間的棋盤給帶翻了,上頭的棋子噼裡啪啦落了一地,在靜寂無聲的房間中,每一顆棋子的每一個彈跳聲,都像是敲打在人的神經上那樣顯耳。
如果可以的話,白若松真的希望自己此時原地暴斃,這樣就不用面對這樣殘忍的一個場面。
沈佳佳雙手向後撐在塌上,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無措地看着白若松,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麼過分的事情。
白若松磨了磨後槽牙,湊到沈佳佳耳邊:“這他爹的是易……冰塊臉的未婚夫,你給我注意點你的嘴,别整得像調戲别人一樣,聽懂了嗎?”
準确來說是前未婚夫,但是楊卿君和易甯二人之間的事情,那是當真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砍也砍不斷,為了沈佳佳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着想,白若松還是覺得,有必要把她的這點子見色起意的思想扼殺在搖籃裡頭。
果然,沈佳佳聞言當即在面上流露出了遺憾的神情,片刻後點了點頭。
白若松緩緩放開手掌,轉回頭去,這才發現所有人的視線已經從楊卿君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楊卿君率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以食指掩了唇,道:“得冠絕遂州的花魁公子這麼一句誇獎,虜家真是三生有幸。”
白若松聞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心裡慶幸沈佳佳如今是男身,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哎呀,什麼冠絕遂州,哈哈哈。”沈佳佳那個二傻子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起身,給楊卿君拖了一個繡墩出來,用袖子抹了抹上頭不存在的灰塵,殷切道,“公子坐,來,别累着了。”
白若松感覺自己該提醒的也提醒過了,現在再上去拉扯人,多多少少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最終選擇了明哲保身,縮在了角落,假裝自己不存在。
楊卿君顯然是當主子當慣了的,完全沒有推辭沈佳佳的好意,整理着身上曳地的八幅裙裙擺,施施然在繡墩上坐了下來,伸手摁了摁側邊的鬓發,慢悠悠道:“數月未見,莫說是什麼熱情歡迎,便是連一個繡墩,都要外人來拿,當真是冷血無情啊。”
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還沒有任何主語,白若松卻是明明白白知道,楊卿君是在點易甯。
她不安地往旁邊掃了一眼,隻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易甯,和同自己一樣縮着頭裝死的孟安姗。
其他不知情的人都一頭霧水,欽元春甚至問了句:“你們認識?”
白若松和孟安姗都不敢說話,隻有半懂不懂的崔道娘将在漕運船隻上她慘遭誣陷,最後得楊卿君與白若松等人幫助的事情解釋了一通。
“既然這樣,那看來我也不必解釋他的身份了,所以這位……額……楊?”欽元春不太肯定楊卿君的姓氏,抽空看了他一眼,得到他肯定的颔首以後,才繼續道,“這位楊公子說,有事要與我們商議。”
她頓了頓,補充道:“有關紅樓的事情。”
說罷,她又環視一圈,疑惑道:“将軍呢?”
“我,我去喊懷瑾!”白若松從塌上跳了下來,趿上靴子,在孟安姗怨毒的眼神下,一溜煙跑出了房間。
又是一個傍晚時分,窗外鎏金漫天,白若松踮着腳尖跑出一小段距離,這才停頓下來,靠着牆壁把皂靴提好,在地上踩實了,慢悠悠回了自己房間。
出乎預料的是,一推開門,明明早上走之前,還覺得充滿溫馨的房間,此刻冷冷清清,隻有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案與床褥。
空氣中殘留着一點熟悉的味道,卻并沒有熟悉的人。
白若松怔怔站在門口好一會,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怅然感,思忖片刻,阖上門栅,又邁着小碎步去了雲瓊的房間。
雲瓊房間還是沒有上門栓,白若松隻是手掌輕輕一推就開了,還沒把頭往裡頭探呢,就聽見裡面叮鈴哐當一陣響動,随後有什麼金屬的東西“丁玲”一下,落在了青石地闆上。
這下白若松不敢随便往裡頭探了,隻能在門口試探地喊了一句:“懷瑾?”
片刻後,房間内響起了雲瓊低啞的聲音:“進來吧。”
白若松這才又将開了一條縫的門栅往裡頭推開,跨過了門檻。
雲瓊是側對着門口坐在圓桌旁的,随着門栅被打開,窗外淺橙色的光照在了他的面上,于鼻側投下一小片陰翳。
他擡起眼來看向白若松,朝外那一側的眼睛籠罩在光中,瞳孔緊縮,琥珀色的眼仁更加淺淡了,呈現一種清透的,寶石一般的質感。
白若松又聞到了那種好聞的,沁人心脾的白檀的香氣,隻不過往常是需要将鼻子靠在雲瓊的身上才能聞到,這次卻離了三五步的距離就聞到了。
“好香啊。”她有些貪婪地在空氣中嗅了嗅,“是什麼東西,熏香嗎?”
雲瓊放松下本來緊繃的兩側臂膀,起身撩開隔斷處的紗幔,給白若松展示放在内間,正挂在衣桁橫木上熏香的衣物。
“此香名為‘清濯’,是當年能人異士進獻給高帝,又由高祖賜給我祖母的。隻要熏在衣服上,任何帶毒的蛇蟲鼠蟻都不能近身,據說便是蒙汗香和毒香,都能夠被中和,不會傷害到人體。”
“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