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甯和白若松明明前一刻還相互掀對方的老底,後一刻卻安穩地坐在一桌上,對着兩袋子銅錢大眼瞪小眼。
多的那袋子是白若松帶過來的,少的是易甯的,崔道娘和孟安姗二人一個繞道去了紅樓,一個跟着繞道監視前者,根本沒有做實事。
白若松見易甯不曾動手分揀,小聲詢問:“大人分不出真假麼?”
易甯默了默,道:“我又不是戶部的。”
這句話可真耳熟,她剛剛好像也說過。
白若松忍不住在心裡想,易甯居然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不過就算不擅長分辨銅錢,以易甯的眼力,若是粗制亂造的銅錢,必然能一眼看穿的。
既然她此刻看不穿,就說明這銅錢造得十分精良。
怪了,銅錢造得這麼精良,造價感覺都比銅錢本身更高了,到底造這私币有什麼作用?
“孟安姗!”易甯突然大喊了一聲。
白若松腹诽說,她又不是随叫随到的影衛,你這樣喊能有用麼?
結果才幾個呼吸的時間,門栅就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孟安姗猶如一個不懷好意的小賊一樣在縫中露出了一隻眼睛。
“大人,您喊我呐?”
“把崔道娘帶過來。”
明明不到一個時辰前才讓她把崔道娘提走,現在又要把人提回來。
若是白若松自己,此刻肯定是說不出口這話的,可易甯全程别說是赧然,就是聲音都沒有一絲停頓,令她肅然起敬。
孟安姗倒是動作很快,不過片刻就帶了崔道娘過來。
白若松見她側身推開門栅後,緊跟着進來的崔道娘明顯好起來的面色,心裡知曉沈佳佳應該已經完成了她自己的任務,将崔簡的消息告知過崔道娘了。
崔道娘一進屋子,先要拱手執禮,隻是剛抖了袖子便被易甯擡手阻止了。
“我記得崔娘子從前在當鋪做盤賬的活計?”
崔道娘颔首:“正是。”
易甯分别扯了那兩個錢囊的底部,往桌面上“呼啦”一聲傾倒而出:“麻煩崔娘子過來看看,這些銅錢中,可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崔道娘本就為自己之前的私自行動而心虛不已,聞言都沒有絲毫的推辭客氣,幾步上前到圓桌前,扒着銅錢堆往外推平,一枚一枚用指腹抵着查看,感歎道:“幾乎是以假亂真。”
白若松敏銳抓住了她話裡的字眼,重複道:“幾乎?”
崔道娘點頭:“除了重量,沒有别的地方和真錢有所差,真是怪了……從古至今,私鑄銅錢隻有偷工減料的,還沒聽說過增加重量的呢。”
白若松翻閱過大桓之前的案牍。
那個時候的朝廷腐敗成風,數位親王們割據一地,為了能擁私兵,便熔煉了朝廷發行的銅錢,改為更輕更薄的樣式,把侵吞的部分用來打造兵器,武裝自己的軍隊。
後來桓高帝起兵,推翻了前朝,改國号為“桓”,收繳了各式不同的銅錢,全部改成了統一制式,便是如今的桓文玄寶。
鑄銅錢這事,其實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
因為從價值上來說,一枚銅錢内所含的銅,是比“一文錢”的價值更高的,隻有朝廷為了商貿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如果是像之前的案卷所寫,是為了偷銅熔煉武器,還能理解一下。
可現在銅錢的重量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确實是個稀奇事,也難怪崔道娘覺得奇怪,就是白若松也想不通。
“是私礦。”易甯在沉默片刻後,開了口,“博州是以富集銅鐵礦山而聞名的,就在遂州的西北側,隔得不遠,從道理上來說,遂州也有可能會出銅鐵礦,可朝廷中卻從無遂州出礦山的記載。”
白若松有一種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擊中天靈蓋的感覺,一下豁然開朗。
怪不得……怪不得與紅樓有所勾連的青東寨被查抄的時候便發現其兵器堆積成山,人手一把還有富餘,甚至于牢門用的鐵鍊造了三指粗,都有幾十根。
要知道,朝廷對鐵器的管控到了,鐵匠鋪就是漏了一根繡花針的賬面,來年都别想再申請生鐵的份額,隻能關門大吉的地步了。
在這樣嚴苛的情況下,青東寨卻能夠擁有這麼多的鐵器,原來是因為有私礦。
“可,可私礦是誰的?”白若松結巴了一下,“總不能是紅樓的吧?還是說……”
還是說是尚書令佘榮在背後操控一切?
如果說私設伎館斂财,勾連青東寨略賣人口,是會受罰的罪。那将館中公子送與朝廷命官作外室,則屬于賄賂官員,結黨營私,是會被降職亦或是罷官的重罪。
可私采銅鐵礦,販賣生鐵,私鑄銅錢,樁樁件件都踩在了一個掌權皇帝的痛點上,形同謀逆。
佘榮完了。
白若松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