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道袍兩指一并,指着近處蔥郁的山頭,道:“你瞧那山。”
紫金道袍:“那山怎麼了?”
“山中有靈。”
“不可能,我來的時候就問過卦,山中并無靈神!”
“山中靈神隻是不在山中,并不代表這山的靈神已經消散。”
“你是說……靈神附體?這可是大大折損功德,有弊無利的事情啊。”紫金道袍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雲瓊,“就算後來歸位,怕也是消散的命運了。”
二人在石橋上又論了幾句道,紫金道袍受益匪淺,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原地便隻剩下了那位青道袍。
雲瓊的這具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困倦地蜷在原地,雲瓊的靈體便脫離了□□,浮在空中,看着那位青道袍。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青道袍居然可以看見雲瓊的靈體。
這還是祂成為靈神的千百年來,第一次遇見可以看見自己原身的人類。
不,他是人類嗎?
雲瓊不敢肯定,但還是開口道:“多謝道長解圍。”
雖然祂并不是什麼妖孽,但如今靈力潰散,也是受不住那道士一劍的。
“倒也不用謝我,其實那位道長功力深厚,蔔卦蔔得尤其準。”
雲瓊沒明白這青道袍的意思,緘默着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青道袍淡淡一笑,解釋道:“其實這山中本該無靈的。”
雲瓊蹙眉:“什麼意思?”
青道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緩步跨過石橋,來到雲瓊那具黑色大犬的身體前,伸手撫了撫它的頭顱。
大犬一動不動,甚至連腹部也不再起伏,已然失去了生命。
雲瓊感覺到自己和那具軀體的連接段裂開來了,一股強大力量正在拉扯着祂,驅使祂回歸自己本來該呆的地方。
“福兮,禍兮。”道長抱起了那具大犬的屍體,站起身來,看着漸漸化作流螢的雲瓊,意味深長道,“皆是因果循環。”
雲瓊再度睜眼,已然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山坡,正坐在那個破爛的神龛上。
神龛内的神像早在祂離開這座山的時候,就碎裂開來,再也拼湊不回去了,如今隻是一個空空蕩蕩的神龛。
雲瓊覺得很困,連張開眼皮子的力氣也沒有。
在閉上眼睛,陷入沉眠之前,祂隻來得及想起來,自己其實在許多年前曾經看見過那個青道袍。
那個時候正是他,為山下村民蔔卦,說山上有靈,才讓自己成為的山神。
*
雲瓊是被痛醒的。
祂留在白夭身上的護身的氣息被激活,替她擋了一次難,卻因為此舉擾亂因果,反噬到了祂自己的身上,将祂疼醒了。
祂醒後,努力想睜開眼睛,想恢複清明,可靈體卻因為缺少香火一直渾渾噩噩。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歎息。
他開口,道:“幫幫你吧。”
雲瓊終于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祂飄忽在神龛之上,看見那位青道袍的道士盤腿坐在了祂的神龛前,面前放着一個巴掌大的香爐,上頭有三炷香正在緩緩燃燒,散發着袅袅青煙。
雲瓊面色蒼白地起身,也盤腿在神龛之上,垂眼看着那位青袍道士。
“你是誰?”
“這很重要嗎?”青袍道士笑了起來,“你現在難道不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嗎?”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一打開,裡頭飛出一隻閃爍着微光的螢火蟲。
“去吧。”他說,“去吧,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雲瓊什麼都沒有說,以虛弱的靈體注入了那隻螢火蟲,身軀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祂禁锢了周圍的時間,打開了房間的大門,想要那個重要的人能夠脫離困境,卻因為靈力微弱,持續的時間太短,而失敗了。
那個人最後就像是一隻折了翅膀的雀鳥,自高空一躍而下。
在最後的最後,她還在對着雲瓊笑。
“沒事的。”她安慰祂,“我自由了,為我高興吧。”
雲瓊想起了第一次那個餓死在山坡上的少女,想起了垂垂老矣,在子孫後代的包圍中微笑離世的老妪,想起了小女孩懷抱着幼犬的屍體,戰戰兢兢站在神龛前的模樣。
祂不甘心,祂不甘心,祂不甘心,祂……
他不甘心。
雲瓊想,原來就這是不甘心啊。
這期間的事情,像是走馬燈,又像是一個虛幻的夢境,雲瓊也記不太清了。
他好像控制了一隻流浪狗,撕咬了什麼東西,被人用棍棒打得奄奄一息,拖着殘破的身軀,一步一步,不知道走了多少個日夜,再度回到了那個山坡上。
出人預料的是,那個穿着青袍的道士仍然等在山坡上。
不同的是,他這次沒有坐在神龛前,而是坐在一個小小的墳包前面。
“你來啦。”看見雲瓊,道士就淡淡一笑,伸手在那個墳包面前放了一顆鮮豔飽滿的桃子,作為了祭品。
“瞧瞧你這個樣子。”他還在笑他,“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啊?”
雲瓊想問,你是什麼人,可念頭剛起,又覺得,無所謂了,問了這些又能怎麼樣呢?
他此刻周身都環繞着黑色的煞氣,也是靠着這些惡念,才能最後勉力走了幾步,來到道士面前的墳包前。
他伸出下巴,輕輕靠在了墳包的凸起上,就像是曾經多次睡在白夭床邊,下巴靠在她的手臂上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
他想,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的全部來交換。
此刻,他就像是曾經跪在他的神龛面前,祈求的那些凡人一樣。
曾經的他無法理解那些祈求的人們身上傳來的喜怒哀樂,此刻卻變成了那個祈求的人。
雖然我的全部隻有那麼一點點,可是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天道能夠聽到我的話的話,我想用我的全部來做一個交換。
我想讓她,讓那個人,那個我最重要的人,能夠生活在一個相反的世界。
我願意代替她,去承受她這輩子承受的痛苦。
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