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翻新過後的桃花神已經不叫桃花神了,村民們意外發現祂居然可以控制整座山頭,于是給祂起了山神的名。
這樣的日子又陸陸續續過了許多年,在此期間雲瓊的香火一直沒有停歇過。
每個進山狩獵,采摘野果的村民,都不約而同地來祂這裡上香祭拜,祈求大山的豐茂,也祈求自己的平安。
那個許願的小女孩漸漸長大,嫁了一個獵戶,平淡地過完了一生,在最後垂垂老矣的時候,還被子孫們攙扶着,來到神龛前面上香。
“我感覺我要死了,山神大人。”她睜着渾濁的眼睛,看着神龛中的泥塑笑起來的時候,恍惚還是那個掰開半個餅子分給雲瓊的小女孩,“無論幾輩子,我一定會再度回來,給山神大人上香的。”
在女孩死後,雲瓊又等待了許多年,看着桑田碧海、陵谷滄桑,卻始終沒能等到那個說下輩子要來繼續給祂上香的小女孩。
“看來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雲瓊對自己說,“因果循環,恩怨兩清,若是執着,徒生妄念。”
祂不再等待,轉而陷入了長眠之中。
雖然作為在這裡誕生的,弱小的神明,隻能被禁锢在方寸之間,可偶爾自長眠中醒來,春聽雀鳥啁啾,夏聞鳴蟬躁郁,秋嗅丹桂飄香,冬見落雪皚皚,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随着時光境遷,村民們已經不再靠打獵為生,雲瓊的神龛也漸漸變得無人問津。
在人們祈願中誕生的神明,原本也會在人們的遺忘中消失,雲瓊早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并且接受了它。
可在某個焦石流金的夏日,有一個老妪領着一個小女孩上了山,掃淨神龛上的塵土,擺上了幾個幹癟的蘋果當做貢品,重新跪伏在了祂的面前。
小女孩懷中抱着一具幼犬屍體,站定在原地,初時還遊移不定,見老妪跪地,慌忙将懷中僵硬的屍體也一起放在了神龛前,膝蓋一屈,跪在了泥土地上。
“如果,如果真的有山神。”雲瓊毫不費力地,就聽到了女孩的心音,“拜托您了,救救小狗。”
還是隻是一眼,雲瓊就認出了這個經曆了無數次轉生的靈魂。
她果真如她曾經承諾的那樣,重新來到了祂的面前。
可面對這個女孩提出的願望,雲瓊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無能為力。
祂不過是一個能夠催生一些草木,長出一些果實的弱小靈神罷了,空有神格,卻并沒有什麼神力,做不到讓一個死去的生物再度複蘇。
“拜托您了。”女孩緊閉雙目,伏在了地上,還在不停祈禱着,“拜托您了,山神大人,救救它。”
雲瓊看着女孩,看着她包裹在寬大藍白色衣服裡頭的瘦弱的身軀,看着她顫動的卷翹的睫毛,看着她因為祈禱而不停微微上下搓動的手掌,突然在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名為“無奈”的情感。
罷了。
他想,罷了,既然她能夠再度來到我的面前,就說明我們之間還有因果未斷,便幫她這一回吧。
祂凝練自己的魂魄,注入了那早就冰冷的幼犬軀體之中。
等祂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便不再是高高懸于神龛之上,沒有實體的靈神了,而是變成了一隻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幼犬。
這樣的視角是第一次,很有趣,很新奇,讓雲瓊的心情也跟着變好起來。
祂看着眼前突然變高變大的,跪伏于地的小女孩,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她摁在地上的手指頭。
女孩倏地睜開眼睛,雙目之中迸發出欣喜若狂的光芒,一下舉起了祂,抱了個滿懷。
雲瓊被騰空抱起的時候還很驚慌,下意識夾緊了尾巴。
可等祂被擁進那個小小的懷抱中的時候,立時就被一種幹燥的溫暖包圍住了。
這種溫度比火焰,乃至比金烏的光輝,都要弱上許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就是那樣強勢而又不可忽略地貼上雲瓊那還沒有恢複體溫的幼犬身軀,讓祂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熨帖。
雲瓊甚至可以隔着衣服,聽見女孩因為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髒。
“太好了,太好了。”她小聲啜泣着,晶瑩的淚珠順着面頰滾落,滴落在了雲瓊這具軀體的前爪上,被祂好奇地舐去。
啊,原來眼淚是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