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阖的眼皮紋絲不動,脖頸也絲毫沒有氣力,軟綿綿地垂在一旁,鬓角的散下的發絲落在了圓潤的鼻尖上。
易甯心髒一緊,右手伸着食指小心翼翼往她鼻下一探,感受到有規律地呼出的溫熱氣息,這才舒了一口氣。
“白若松!”
她舉着右手手掌,用勁一擊,拍上了白若松的側臉,頓時便在瓷白的面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紅色巴掌印。
白若松薄薄的眼皮子底下圓潤的眼珠子左右轉動起來,長而密的眼睫一顫,終是艱難地掀起了自己千鈞重的眼皮。
她慢悠悠轉過頭去,感受着自己脊椎因為僵硬而發出的咯吱聲,看到了易甯微蹙的眉頭。
“你吃藥了嗎?”她問。
白若松一怔,生鏽的大腦片刻後才運轉起來,随即意識到了易甯在問什麼。
她身上還有毒沒有解,路途年給她的,裝着需要服用的藥物的匣子,還在官舍的床頭櫃中。
畢竟自己是在當值的時候,被羽林衛強行自刑部司帶走的,當時身上也根本沒想過要帶着解藥。
白若松搖了搖頭,易甯便氣得從鼻腔中呼出了一口氣。
“還能動麼?”她問。
也不知道是不是易甯的這一巴掌起了作用,白若松嘗試動了動自己的四肢,發現雖然仍然有些僵硬,但已經不再不受控制了。
“能動就跟我來。”她面色沉凝,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看看你自己幹的好事。”
白若松是被千牛衛一路像小雞仔一樣提進大明宮的。
最關鍵的是,易甯居然也一路跟随着。
千牛衛仍然走了那條熟悉的道路,将二人帶到了禦書房前。
偌大一個禦書房,左右連廊還連着兩座巨大的書庫,照道理站在門外的人,并不可能察覺到裡面的人的動靜。
可白若松剛跨上門栅外頭擡高的台階,便聽見了禦書房裡頭傳來的瓷盞碎裂的聲音。
一向守在書房裡頭的徽姮,此刻正垂首斂目地站在門栅外頭的一側。
她身後站着的女使,年紀小些的聽見這番動靜都吓得縮了縮脖子,她整個人卻巋然不動,仿佛這世間所有紛擾的事情,都與她五官,她都不曾在乎。
而禦書房門栅外頭的另一側,正站着一位肌肉虬結,身形高大的女人,正是白若松見過的,曾經站在太女身後的,名為“阿照”的東宮左位衛率長。
她側腰後頭懸着的長刀,此刻已經被卸下,徒留空蕩蕩垂下的皮質雙吊耳。
太女也在裡頭?
白若松還未想明白,便聽見了裡頭傳來的,女帝冷厲的怒吼聲:“給朕滾出去!”
不過片刻,禦書房的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透出鋪面的寒意。
被潑了一身茶水,一側面頰上還帶着高高腫起的巴掌印的太女跨過門檻而出。
她面上已然沒有了白若松熟悉的溫和的笑容,本來有些微微厚度的嘴唇上下抿在一起,蒼白無血色,顯得有些嚴肅,又有些脆弱。
太女擡首,見了易甯和被小雞似地提起來的白若松,一怔,随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也許是白若松有些毒發的憔悴面容,引起了她的誤會,她悄聲細語地安慰道:“母皇是在生我生氣,你莫要怕。”
白若松怔然颔首。
太女又淺淺笑了一下,伸手撫去襟口沾染的茶梗,側身道:“進去吧。”
千牛衛守在了門外,沒有進去,隻有易甯曲臂扶了她,二人一共慢悠悠走入了禦書房内。
禦書房内用的冰似乎更重了,白若松往裡頭剛走了幾步,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得上下牙齒都有些打顫。
女帝端坐于高大的案幾後頭,一側站立着帶着長刀的雲瓊。
而她面前鋪着厚厚絨毯的廳房之内,正跪伏着一個瘦弱的女人。
女人上半身都緊緊靠在地面上,比起跪伏,倒更像是跪趴的姿勢,腰臀間一片鮮血淋漓,明顯是受了很重的杖刑,此刻連做出挺直腰闆這個動作,都十分吃力,所以隻能像是這樣跪趴在絨毯上。
易甯帶着白若松路過那個女人,來到離女帝更近一些的位置,行跪禮道:“臣,刑部司郎中易甯,見過聖人,聖人萬安。”
白若松也雙掌交錯,跪下行叉手禮道:“臣,刑部司主事白若松,見過聖人,聖人萬安。”
女帝神色恹恹,一揮手道:“行了,起來吧。”
在女帝面前,易甯也不敢有多過動作,白若松隻好自己撐着地面,咬牙站立。
僵直的膝蓋縫隙裡頭都發出了輕微的咯吱聲,但是好在并沒有脫力,讓她順利站了起來。
“你們自己看看吧。”女帝往後一靠,不耐煩道,“看看這個不惜受三十杖,也要敲響登聞鼓鳴冤告你們禦狀的人。”
手掌上還殘留着剛剛接觸絨毯而濕漉漉的感覺,帶着一絲茶葉的清苦味道。
白若松微微側身,往後望去,随即便看見了那女人有些髒污的正臉。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易甯來到大理寺監中,見到她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看看你自己幹的好事”。
因為這個此刻有些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崔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