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六部的大夥雖然各司其職,但畢竟都挨在太極宮前頭,也共用同一個公廚,被稱為政事堂食。
刑部大牢的規矩是,犯人的吃食一律由家屬提供,隻有家屬提供不起,或者是沒有家屬的,才會由刑部統一提供。
但那也是十分簡單粗陋的吃食,必然不會由政事堂食提供。
不過這也是刑部的規矩罷了,白若松不清楚大理寺獄是不是也是這套規矩。
她禮貌謝過獄卒,接過筷子以後,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大理寺獄的待遇這麼好,犯人的吃食從公廚提供?”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獄卒尴尬地笑了聲,解釋道:“如今天氣熱,這吃食都有些馊了,吃壞了人就不好了。總歸我也是要去公廚的,順便就給娘子帶了一份。”
白若松颔首,夾了一筷子,塞進了嘴裡,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咀嚼了起來。
等那獄卒帶着托盤走遠後,她才站起身來,尋了個角落将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
古往今來,有條定律一直沒變,那就是食堂大鍋飯必定難吃。
白若松覺得這筷子不知是什麼菜的綠葉子散發着一股苦味,像是直接焯水的水煮菜,沒有油也沒有鹽,并且葉子邊緣還毛毛的。
她歎了口氣,扒拉了一下自己散亂的發髻,從裡頭摸出束發用的銀簪,将那幾碟子東西挨個試了一下,并沒有發黑的迹象。
很好,至少證明沒有硫化物。
她又扒拉了一下,将每盤裡頭都挑出一點點,丢在了剛剛吐出來的角落。
不一會,就有螞蟻和老鼠發現了這天降美食,紛紛圍過來分食。
白若松有些怕老鼠,離得遠遠地,伸長了脖子觀察了小一刻鐘,發現沒有生物受到傷害以後,這才端起碗來開始往嘴裡扒飯。
扒到一半,外頭走廊處突然有了動靜。
白若松初時還以為是自己耽擱太久了,獄卒來收碗筷了,便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就在她兩邊腮幫子都如同松鼠頰囊,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時候,剛剛離去的獄卒走到了門前,身後還跟着一位小公子。
那小公子頭上帶着帷帽,手中挎着一個食盒,着一身華貴的金絲白紋縣花雨絲錦裙,走路蓮步輕移,聘聘婷婷,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嬌貴小公子。
那獄卒對他畢恭畢敬,垂首斂目的一眼都不敢擡頭,打開門栅鐵鍊上的鎖頭以後,就側身谄笑道:“小公子請。”
那小公子帶着帷帽都能看出他是高昂着頭顱的,被人這麼谄媚也全然沒有不适之色,反而還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你可以退下了。”
獄卒摸了摸鼻子,居然什麼都沒敢說,悻悻離開了。
白若松盤腿坐在地上,一邊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公子,一邊還努力咀嚼着口腔中滿滿當當的食物。
她覺得小公子的身影有些耳熟,不過一時沒想起來。
那小公子放下手中食盒,雙手撩開帷帽前的白色輕紗,露出了一張細緻秀氣的臉。
居然是言筠。
白若松沒想到會看見言筠,一個驚詫就咽下了口腔中的食物,被噎得翻起了白眼。
言筠見狀也吓一跳,連忙打開自己帶着的食盒,從裡頭取出一個瓷盞,掀開竟是香氣撲鼻的一碗羊湯。
他扶着碗底,将瓷盞伸到白若松的面前,白若松接過一連引了好幾口,這才将這一大坨不可名狀的食物從食道中沖了下去。
被塞入超出自己承受範圍的東西的食道火辣辣地疼痛着,白若松咳嗽了好幾聲,用袖子拂去了眼角的生理性淚水,這才擡首去看言筠。
“你怎麼在這裡?”
言筠全然沒了白若松那日在賞花宴上看到的那種銳利的氣勢,也沒有面對獄卒時展現的小公子的矜傲。
他垂着首,不停輕抿的嘴唇暴露出了一絲内心的不安與尴尬,半晌才顫動着擡起羽扇一般的長睫,露出底下烏黑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珠子。
“堂姐。”他小聲喚了一句。
白若松被他這麼一搞,也感覺有些尴尬。
其實仔細想想,要是她哪天突然知道自己有所期待的相親對象,其實是自己血脈相連的堂親的話,怕是比言筠表現得還要誇張,能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她别過頭去咳嗽了一聲,強行打破這種沉凝的尴尬道:“那啥,你來這裡你祖母知道嗎?”
言筠搖了搖頭,忍不住提醒道:“那也是你祖母。”
白若松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大理寺監又不是什麼踏青的好去處,早些回去吧。”
言筠又搖了搖頭,伸手将食盒裡頭的吃食一一拿了出來。
不愧是相府的東西,小小的碟子上頭擺放着各種精緻的吃食,色香味俱全,一下就把白若松拉回了賞花宴那頓飯。
白若松摸了摸自己七分飽的胃,覺得自己還能再吃兩口,接過言筠遞過來的玉箸就夾了一筷子光明炙蝦。
言筠見白若松眯着眼睛吃得開心,整個人也放松了下來。
他不能像白若松那樣不雅觀地盤腿坐在地上,隻能半蹲着,默默開口問了一句:“你不會有事的,對嗎?”
白若松一頓,有些詫異地看着滿眼擔憂的言筠。
她是相府血脈沒錯,可她的父親言長柏本已經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了,到了她這裡,血脈裡頭彎彎繞繞混雜着的東西一時半會都講不清楚,可以說言相不認她也完全沒問題。
而言筠,言相最寵愛的正統嫡孫,白若松想不明白他有什麼理由會對自己這個,從來沒見過面的所謂“堂姐”如此關心。
白若松歪着頭思忖了一會,道:“說不清,總不會丢了性命的。”
她又說:“你想知道這些,問一下你的祖母便是了,她手眼通天定能知曉,不用特地過來,大理寺監不是什麼好地方,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