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進去。”他聲音平平道。
白若松回憶了一下自己那個種滿綠菜的小院子,分巡幾個月還沒來得及打掃的滿是灰塵的青石地闆,在院子麻繩上飄蕩的麻布床單,太陽穴一下突突疼了起來。
她想拒絕,但一看到雙手負在身後的雲瓊那略顯期待的眼神,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那好吧。”她縮了縮脖子,提前告知道,“就,就有些亂,你要做好準備......”
一旁的欽元春用盡畢生功力,這才抿着唇硬生生忍住了笑意。
白若松在前面帶路,雲瓊跟着走進了崇化區。
二人沿着寬敞的永和道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随後白若松往一個狹窄的甬道中猛地一拐,漫天瑰麗的晚霞便隻剩下了窄窄的一道。
這是個略有狹窄的甬道,伸開手掌能夠觸摸到左右兩邊的牆壁,最多可能隻能并行兩個人,顯得有些昏暗和逼仄。
白若松一直擔憂着自己淩亂的院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也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被走在後頭的雲瓊伸手扯了一把。
她腳步一個急停,略有疑惑地回頭望向雲瓊,旦見他食指豎起,抵在唇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随後指了指前方。
白若松這才發現前方隐隐有說話聲傳來。
她眯着眼睛看過去,看見有三個人影站在她租賃的院子前,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正透過木門的縫隙往裡頭窺視。
白若松租賃的院子隻有一個原裝的,年久失修的木門,無法完全嚴絲合縫地關上,四周都露着很大的縫隙。
事實上,白若松每次開關門,那門都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那聲音尖銳且綿長不絕,似乎門軸裡頭有個人正在遭受酷刑。
白若松小院裡長大的,習慣了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節儉日子,秉持着能用則用的原則,沒有去換這個門。
雖然這門的門鎖其實已經沒啥用了,一踹就開,但是畢竟帝王腳下,她覺得也沒人有膽子真的闖進去......的吧?
白若松現在不太确定了。
她墊着腳尖偷偷往前挪了幾步,漸漸聽清楚了那幾個人的說話聲。
“她人到底在不在啊?别是你在這裡謊稱與人家關系好,其實人家根本不待見你,聽見你喊門就假裝不在家吧?”
先開口的是個男人,聽起來年級已經有些大了,雙臂環抱,一隻手裡捏了塊帕子,語氣稍有些嫌棄。
那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女人立刻回過頭來,狠狠啐了一口道:“呸,我和白娘子那可是回鄉探親都能相互托付院子鑰匙的人!”
那女人一開口,嘹亮的大嗓門便響徹整條甬道,白若松在瞬間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是住在隔壁的王大娘,也是她回鄉探親時托付着照顧一下自己院子的人。
“這破爛院子看着也沒啥值錢的東西,瞧着裡面還種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沒見過哪個朝廷命官這麼寒碜。”男人咋舌,“别是什麼騙子吧?”
王大娘一聽男人這麼說,瞬間就不高興了,反駁道:“這可是今科的狀元娘子,在玉京戴着大紅花騎馬遊過街的,你這舌頭嚼來嚼去的,仔細被人聽見了拔了去。”
男人被這麼一吼,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叨叨什麼,但還是略有不滿意地小聲嘀咕了一些什麼。
那聲音太小,白若松聽不見,便站在原地開口招呼道:“王大娘。”
王大娘猛地扭過頭來,見了白若松,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甬道中都能閃閃發光。
“娘子回來啦!”她說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扒着人家門縫看的模樣十分不禮貌,連忙松手,搓了搓手掌,大着嗓門道,“哎呦,我還以為娘子在家,沒聽見我說話呢,你看,誤會了,原來娘子是出門了。”
白若松感覺自己無論過了多久也沒辦法習慣自家鄰居這個自來熟的性格,在王大娘面前,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E人的玩具I人。
“啊......我今日事出門了。”白若松喏喏應了一聲,問“請問大娘有什麼事嗎?”
“也不是啥大事啦。”王大娘利索地将身子一側,白若松這才看清了剛剛那個對她一直很嫌棄的男人。
他濃妝豔抹,面覆白粉,額點花钿,顴骨兩側還各有一坨紅豔豔的腮紅,垂着眼側瞥白若松的時候,眼波流轉間是一種矯揉造作的顧盼生姿。
白若松穿來這個男女颠倒的世界的也這麼久了,自诩已經習慣了男人們的柔弱嬌媚和女人們的豪邁剛毅。但她成長起來的盛雪城畢竟隻是個貧瘠的邊陲小城,對于普通人家而言,胭脂水粉之類的是買不起的奢侈品,男人們也大多是素面朝天,因而每次見這樣塗脂抹粉的男人也還是會一些小小的震撼。
白若松隐隐覺得男人這個奇怪的姿态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而且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和這個男人說話,因此立刻把視線轉了回來堅定地投向王大娘的大臉盤子:“呃,大娘,這位是......?”
王大娘傻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锃亮的白牙:“那啥,白娘子今年也二十又一了吧。”
白若松的第六感告訴她這話有陷阱,但猶豫許久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還未娶夫吧?”
“啊?”
“白娘子可心儀什麼模樣的,這是咱們玉京最好的周媒公,保管你喜歡什麼樣的都能給你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