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雖然内心早有猜測,可聽到佘武暗示的那一刻,心情還是沉了下去。
這說明,言相是站在太女那一邊的。
怪不得明明有這麼多優秀的詩文,她非要點中姜仲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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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折頁屏風的後頭,小公子們正聚在一起,透過折頁屏風那三指寬的縫隙,悄悄摸摸瞧着外頭争奇鬥豔的小娘子們。
聽到姜仲臨拔得頭籌的消息,其中一名小公子興緻勃勃地捅了捅姜洵的腰,小聲道:“快看小洵,你姐姐拔得頭籌了。”
年紀較小的姜洵看舞劍和聽奏樂還行,評判詩句那是完全不在行,早就扒回桌子邊上,興緻勃勃地抱着一碟子金乳酪啃,酥皮掉了滿身都是,伺候的小侍正拿着帕子給他輕輕撣去。
被小公子一捅腰,抱着的碟子便脫了手,正要掉落在地之時,一柄帶着劍鞘的長刀以疾風之勢猛地刺了過來,掀起的風吹動了姜洵垂在額前的碎發。
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碟子穩穩當當落在了劍鞘頂端,一時眼中閃過驚喜之色,但是轉頭看着面無表情的雲瓊,又吓得往後縮了縮。
言筠歎息着上前,拿起那個碟子,塞回了姜洵的懷裡,問道:“這種時候該說什麼?”
姜洵怯怯地看了雲瓊一眼,雲瓊剛想說一句“不必了”,他就已經嗫嚅着開口道:“謝,謝謝雲哥哥。”
雲瓊見埋着頭顱的姜洵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白若松,竟是軟化了語氣道:“無妨。”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這回可要抱得緊一些。”
他聲音低沉,但是聽着十分溫柔,姜洵抱着懷中的碟子,迷迷糊糊地想,其實這位雲麾大将軍除了生得有些吓人以外,倒也沒有母親和姐姐議論的那樣像鬼面修羅。
這樣想着,姜洵竟是大着膽子,擡起頭來對着雲瓊笑了一下。
小小的少年生得唇紅齒白,明眸皓齒,臉頰兩側還有圓鼓鼓的嬰兒肥,一笑起來那臉蛋上的肉都往眼睛上擠。可即便是這樣,也遮掩不住他眼睛中閃爍的光芒。
雲瓊愣住了,有些狼狽地别開臉。
其實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回應方式,很容易被人誤認為不想接受自己的示好。幸好姜洵年紀小,注意力很快就被外頭正在誇贊姜仲臨的言相吸引了,沒有注意到雲瓊的反應。
言筠倒是用一種十分微妙的目光在姜洵和雲瓊之間掃了掃。
因為除了言筠以外,沒有人膽子大到敢和雲瓊挨着坐,所以二人自然而然地被安排在了相鄰的座位上。
言筠跪坐在加厚的軟墊之上,單手攏袖斟茶,伴随着水流清泠的潺潺聲,他開口道:“懷瑾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雲瓊抿唇,并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句,不過言筠也習慣了他這樣鋸嘴葫蘆一般的性子,将斟完的茶盞推放置到雲瓊的面前,自顧自繼續道:“從前的你仿佛獨立于這個世界之外,什麼事情都入不了你的眼,你也不在乎,可現在似乎不一樣了。”
他頓了頓,笑道:“現在的你,似乎願意擡起頭來,看着這個世界了。”
那頭,正有小公子奇道:“你姐姐得了頭籌,你還不開心?”
見了自家姐姐拔得頭籌的姜洵,蔫哒哒地低下頭,歎息道:“一會回家,她的鼻子又要翹到天上去了。”
怕大家不信,他接着又擡起頭來認真強調道:“真的,你們都不知道我姐姐那模樣,有多讨人厭,我平日連她院子裡頭都不去的!”
雲瓊垂首斂眸,盯着自己面前放着的茶盞。那金黃色的茶湯因為沒有去觸碰,水面平靜如鏡,映着他那一張棱角分明的銳利的臉。
他聽見旁邊的言筠冷笑了一聲,知道他一定也發現了,言相是屬意這左谏議大夫家的嫡女,這才将她點為了頭籌。
身為言相的嫡孫,言筠早就接受了自己聯姻的命運,對自己未來的妻主并沒有多大的期待,自然也不想将注意力過多地投放在她身上。
他慢慢飲啜了一口茶水,繼續好奇地問雲瓊道:“懷瑾,究竟是什麼,将你從雲端拉回了這個人世間?”
雲瓊緩緩擡起頭。
他看着言筠,那雙安靜的眼睛裡面,炙熱得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燒。
言筠一怔,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不可思議看着雲瓊,半晌,竟是笑出了聲。
“哎呀,真是不得了。這種眼神,我可是瞧過太多次了。”
言筠為人雖然傲氣,但那是對着那些自命不凡,又滿腦子腌臜思想的女子的。
對待男子,他寬和又溫柔,手帕交遍布整個玉京。
那些養在深閨中的男子們,沒見過女子的涼薄,也沒見過人世的險惡,總是被一點小小的好處給騙去了真心。
每次,那些男子來向他訴說自己心中的情意的時候,眼中就是像這樣,燃燒着熾烈的火焰,明亮而熱烈。
但是他是萬萬沒想過有一日,能在雲瓊的眼中看見這種火焰。
他肯定道:“懷瑾,你心中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