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甯雖心裡頭有一絲絲疑慮,但怕自己多問幾句,又升起崔道娘的希望,于是還是颔首道:“那你去吧。”
崔道娘拱手,這次卻是深深埋下了自己的頭顱,鞠了一個近乎九十度的躬,瘦削突出的脊背在空氣中微微戰栗。
易甯怔愣了一下,但是沒等她反應過來,崔道娘已經起身離開了。
白若松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氣,雲瓊側過臉來看她了一眼。
孟安姗完全沒察覺到屋内的暗流湧動一般,看着崔道娘離開以後,很自然地就來到易甯旁邊,把手中的小包袱放在小茶幾上,手指頭勾住那個活扣一扯。
柔軟的布包四散開來,露出了裡頭的整齊碼好的東西——是一疊潔白如玉的剡藤紙,一隻湘妃竹制成的紫毫筆,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
孟安姗伸手把那個盒子打開,裡頭裝的正是一塊價值不菲的松煙墨。
剡藤紙、紫毫筆、松煙墨,正是玉京裡頭那些貴人之間最最時興的三件套。
白若松甚至有些驚訝于,在隴州居然能夠找全這三樣東西。
孟安姗驕傲道:“我幾乎找遍了整個集市呢。”
易甯伸手一一檢查過幾樣東西,确認無誤後才點頭稱贊道:“做得很好。”
白若松一個激靈,有些不敢置信地試探道:“大人,您是要親自......?”
易甯掀起眼皮一看白若松,淡聲道:“你清楚何侍郎的字迹?”
白若松怔了怔,緩緩搖頭。
她的職位太低,根本接觸不到何同光,跟别提觀察到何同光的字迹了。
“可,可若是東窗事發......”
若是東窗事發,易甯作為僞造信件的人,必然無法逃脫罪責。
這其實是白若松自己的事情,她雖然希望得到易甯的幫助,卻從來沒有想過讓她和自己一起混雜在這漩渦的正中心。
易甯先沒有回答,而是将茶幾上的雜物撤開,對孟安姗道:“去書房取硯台來。”
孟安姗得令匆匆而去以後,她才自己攤開一張剡藤紙,道:“便是尋了擅長模仿字迹的人,沒有範本也是無從下手。此處,隻有我,是清楚何侍郎是什麼字迹。”
“況且。”她輕笑了一聲,“你不會以為我和将軍如今還能獨善其身吧?”
易甯說得沒錯,其實這是一個僞命題,他們根本無從選擇。
白若松頓時有些愧疚,垂首不語。
不一會欽元春和孟安姗先後回來了,欽元春帶來了金瘡藥和一小壇子消毒用的烈酒,孟安姗則取了硯台和鎮紙。
東西放下以後,易甯沒有讓孟安姗伺候筆墨的意思,開口道:“出去吧。”
雲瓊也打了一個手勢,欽元春便跟在孟安姗背後一起退了出去,順手還合上了門栅。
門栅一關,即便是青天白日,屋内也暗了下來。
易甯起身點燃了廳房内的燭台,随後攏着一邊袖子站在案幾便取一點茶水研墨。
雲瓊給白若松将袖子卷起,錦帕沾了一點酒液,低聲道:“忍一忍。”
白若松剛點頭,那錦帕便摁上了傷口處。
劇烈的疼痛順着傷口席卷全身,恍若鋒利的刀刃在淩遲,白若松霎時便戰栗起來,撇過頭去遮掩自己猙獰的面色。
雲瓊下手又快又穩,消毒完畢後立即撒上了金瘡藥粉,用紗布細細地纏繞起來。
傷口處劇烈又滾燙的疼痛很快轉化為一種淡淡的涼意,白若松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頭對雲瓊虛弱地笑了笑。
雲瓊垂眸,繼續為她卷起另一隻手的袖子。
兩隻手臂都處理完以後,白若松主動起身接過了易甯手中的松煙墨,替代她做起了磨墨的活計。
易甯沒有拒絕,坐到一旁取了紫毫筆開始寫信。
白若松沒有見過何同光的字迹,但是卻見過易甯的,很輕易就發現易甯筆下寫出的字迹和她自己的完全不一樣。
大約寫廢了五六張紙以後,白若松磨墨的手都開始發酸了,易甯才總算寫出了自己較為滿意的一張。
“事情了了。”易甯吹幹信紙上的字迹,取了信封存放起來,淡淡道,“該回京了。”